一生孤注掷温柔(76)
岳铮忍无可忍,一掌拍下去:“讲重点!!”
倪俭大郁闷:“好吧。反正,反正,最后秦夕断定触发阵势的实点应该是那些宝塔的塔尖。因为从阵外到阵中,足有十丈,已经超出人力极限。哪怕绝顶高手,飞掠过去也得中途在塔尖上借力。我们搬了两根石桩子当桥墩,在塔阵上方架了一座绳桥——幸亏行头带得齐备。秦夕跟踩钢丝似的溜达到中间,就那么吊着,捏着袖珍钢钎伸手进去,把隔板上的金砖一块块撬下来,扔给殿下和我。你说秦夕这厮两只爪子怎么那么好使?从塔壁镂窗伸进去,压根儿不碰着塔身……”
长生从东安陵取走的金砖,每块方三寸,厚半寸,仅揭了宝塔顶层,共六十块,合计四千余两。体积却不大,三个人一人二十块,搁在囊中轻轻松松就带了出来。这批金砖纯度极高,加上黄金升值,折成白银约八万两,算是一笔巨款了。
符杨开启东安陵,军中高级将领都知道,并非秘密。尽管当时手里有图,有人带路,也还是死了不少士兵,令很多人心有余悸。留守的又是出了名的呆子符八,何况最近这些年打仗抢掠大家都发财,倒也没有别人像二皇子殿下穷成这样,动脑筋如此化缘。
这笔钱,直接分了一部分给秦夕带走,拿去支援楚州人民抗击西戎的地下斗争去了。
秦夕告辞的时候,对长生笑道:“我背着这么多金子就此跑路,殿下只怕找不着我。”
长生笑得比他更灿烂:“我不怕你跑路,我只怕你手痒——什么时候忍不住再摸进去踩那九宫八卦阵。”
“嘿……殿下真了解我……”
“你要手痒,也过些年再说。若是该忍的时候没忍住——我定要把你手剁下来一只作纪念。手痒的时候便想想我这话。”
“是……”
剩下的黄金,装上了回京的马车。除了这批从东安陵化来的金砖,车里还装了一大笔不义之财。
秋收结束,回京之前,长生特地去东平拜见了现任越州宣抚的符亦。符亦也是符杨本族兄弟,关系远点,但跟随时间最长,最得信任。当年彤城之战,虽然符将军自问无愧于心,然而事情的结果终令他觉得无颜面对大王。符杨到底也没有亏待这位功臣,平定东南之后,叫他做了越州最高长官。
从去年屯田起,只要有机会,长生必定拐到东平拜访这位族叔。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接近彤城,每回都稍微绕个圈子。
和符定的倨傲不同,他礼貌周到,一口一个“亦叔”。殷勤问候完毕,就开始诉苦、哭穷,赤裸裸的敲诈勒索。
符亦对他本就心存内疚。当年出使锦夏回到枚里,曾蒙锦妃娘娘召见垂询,讲述銎阳所见所闻,从此心里头留了点儿朦朦胧胧的美好向往。所以看见长生,符大将军那点自己都不明白的爱屋及乌之情就会冒出来。况且太平富贵日子,最是消磨志气。符将军做了三年越州宣抚,胆子也变小了,总觉得二殿下是不是代表皇上来看看自己够不够老实,够不够尽心?好在他有的是钱,拿点出来给侄子花差,无关痛痒。
于是,敲竹杠的双方,登门的理直气壮,被敲的心甘情愿,竟成了惯例。
腊月,因二皇子符生屯田有功,传旨嘉奖,赐奴二百,赏银五千。千户领单祁赐奴五十,赏银一千。夏人岳铮、倪俭、庄令辰脱去奴籍,授忠勇军司尉职务,圣旨勉励继续协助屯田。朝臣中有那专喜锦上添花的,启奏说二殿下的府邸年久失修,不够气派。虽然这是因为殿下一心为国为民奔波劳碌之故,但未免显得有失皇家体面……符杨一听,当场追加五千两装修费。
朝会之后,符杨询问儿子近一年来的详情,说着说着就到了吃饭的时候,长生于是陪父亲用膳。内侍把御膳呈上来,不过四荤四素八个碟子。这时节开国之初,又刚刚经历了饥荒,皇帝相当重视节俭。尤其在吃的方面,以身作则,决不铺张浪费。
长生垂手等父亲下箸。符杨端起饭碗,看了看,又嗅一嗅,送一口到嘴里细嚼。略带疑惑望着儿子:“这个是……?”
长生微笑:“没错,父皇,这个确是枚里“玉锦珠”。上次四叔去圣山见乌霍大师,我托他带了点儿种子回来。去年先试种了一小片,居然活了,今年就多种了两亩。可惜产量不高,没法推广,放在御膳房,算是儿子一点孝心。”
当初符亦带回去的几大车夏文书籍,顾知芳整理之后,把农书单挑出来,仔细咨询了身边西戎侍女,动手翻译其中适于枚里气候地理条件的部分。其时西戎并没有自己的文字,内迁之前,就用西域各国通行的文字记录语言。内迁之后,改用夏朝文字。
翻译工作完成,顾知芳将文稿交给符杨,符杨又交给尚书令符骞。符骞是个做事上心的人,找了一些识得夏文的人各处宣讲,向部落民众传授文中所载的技术知识,颇有成效。为感念锦妃之德,后来,专供王室的水稻品种就被西戎百姓称为“玉锦珠”。
符杨自少年时起,便胸怀大志,戎马倥偬。将近而立之年,得到了双十年华的锦妃。此后,这个异族女子秉承着锦夏闺秀独有的品格,陪伴了他一十六年。这位奋斗了大半生的当世之雄,如今已过半百。人年纪大了,自然很容易想起从前的事情,也比较渴望得到情感的慰藉。即使铁血威武如符杨,端着儿子花心思种出来的这碗饭,也忽然觉得珍贵无比。尽管这种瞬间的感觉一闪即逝,仍然令他在新年前夕加大了对老二的赏赐力度。
永乾四年(天佑七年)正月初三,长生在装修一新的自家府邸跟庄管家对账。庄令辰一边点数一边咋舌,忍不住打趣:“殿下这打秋风的本事如此高竿,真叫属下等望尘莫及。就不知殿下贵为皇子,这套招数都打哪儿学来的?属下实在是纳罕之至啊。”
长生想:打哪儿学来的?头一回跟着他顺手牵羊浑水摸鱼是什么时候来着?……心中摇摇欲坠,嘴里却淡淡道:“我天纵奇才,生而知之。”
庄管家闻言,闷在肚里憋笑,差点内伤。终于正色道:“敢问“生而知之”殿下,知不知道大殿下和三殿下最近心情不太好,可能出来活动活动呢?”
“正怕他不动。”长生把思绪拉回来,专心考虑眼下的事情,对庄令辰道:“把倪俭他们几个都叫进来——好不容易回了京,咱们再嚣张一点。”
第〇四二章 富贵逼人
天佑六年(永乾三年)十月初五,礼部将翰林院评卷大人们敲定的第一榜十名进士名册和试卷呈给皇帝,请陛下圣裁,钦点前三。要说在成千上万考生中脱颖而出闯入前十,水平上已经没有什么明显差别了。因此历来状元榜眼探花都由皇帝从前十名里勾出来。万岁爷亲自挑的,谁也没闲话。对当事人来说,更是莫大的荣耀。
赵琚坐在嵌着天然蟠龙出水纹大理石面板的紫檀御案前,手持金络象牙玉兰蕊羊毫朱笔,把黄绫玉版名册上十个名字逐一往下看。试卷他历来不耐烦细瞧,那些陈词滥调圣贤言论,在风流自赏皇帝陛下眼中,有如粪土,一钱不值。但是他心里也清楚,这个形式省不得,否则不定闹出多大风波。所以我们的万岁爷,从十六岁亲政算起,这活儿干了好些回,有时候挑三份书法最好的,有时候拿三份篇幅最短的,有时候干脆闭着眼睛抽签。当然,更多的时候,他压根儿懒得翻卷面,直接勾三个名字顺眼的。
十位进士的名字按姓氏笔画顺序排列,依次为横、竖、撇、点、捺。这十个人里头,自然少不了因额外“关照”提上来的。同样,也自有那凭真本事过关斩将闯进来的。
第一位,叫做王宗翰。皇帝看到“宗翰”两个字,眼睛里立刻仿佛揉进了沙子,紧接着头也疼起来。第二位,叫做元觺麟。皇帝正头疼呢,被元字后边一片蜘蛛网晃花了眼,直接跳过去了。第三位,叫做劳晤厷。皇帝想:“劳晤厷,劳无功,是个没福气的。”第四位,第五位……如此直看到第六位:李子周。嗯,这三个字倒清爽得很。
周者,全也。昨日右相和兵部尚书又来唠叨,说西戎兵眼下虽然退了,不定什么时候还会闯关,定要加强战备云云。赵琚听得心头烦闷,瞅着这个“周”字,便觉暗合心意,竟是十二分顺眼。再看看籍贯,越州人氏,也符合国舅的要求。因为上一轮状元刻意点了蜀籍士子,又对蜀籍考生多有倾斜,寓籍士民意见很大。这些人真闹腾起来,破坏力同样不可小觑。为平衡起见,宁书源建议皇帝今年点一个寓籍的状元。
行了,就是他。朱笔一圈,在李子周名字上边批了“状元”二字。
十月初八,秋试放榜。前三榜录取进士共计五十四名,后三榜录取举人共计三百八十名。新科状元乃是越州彤城士子李子周。
礼部送榜的官吏披红挂彩敲锣打鼓登门,直把人震得耳朵疼。街坊邻里看热闹的将整条巷子堵得水泄不通。子释眼晕半天,才想起来给送榜的人派发红包。
十月初九,皇帝在西京南郊新建的皇家花园“鸾章苑”召见新科进士,赐闻喜宴。席间和在座各位精英栋梁亲切交谈。温言勉励一番之后,开始闲聊。一会儿说桌上美食,一会儿论园中花卉,一会儿讲玄秘奇谈,一会评逸闻掌故。好在皇帝陛下总算记得皇家体统,没扯到香词艳曲上去。饶是如此,那些十年寒窗苦读圣贤出来的栋梁们也多数目瞪口呆,接不上茬儿。
倒是年纪最小的新科状元李子周,平素跟着家中兄长耳濡目染,几乎每个话题多少都能应上几句,把个赵琚弄得心头大喜:人才啊!正眼一瞧:仪表堂堂,气度从容,端的是年少有为。不禁心旷神怡龙颜大悦,当场赐了秘书省从三品司文郎的清贵职务。听说状元郎仍然租住民居,又赏了三进三出一所大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