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对父亲的爱很满很满,满到父亲一去世,母亲也跟着去了。
摸着这样好的墨,沈嬛不小心沉了进去,玉白的手捏着墨条。
宇文鉞望着他,想起之前的事。
第一次见沈嬛,是在凌云山普陀寺后山的亭子里,他和皇兄面对面坐着,沈嬛带着婆子丫鬟在下边的潭水里嬉闹。
他一眼就看出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十几二十岁的“女子”,但举止天真,笑容灿烂,就像天上的太阳,潭里的清水。
第二次,则在凌云山半山腰,沈嬛被两个宵小之徒掳走,扛在肩上往密林里去,他和大内侍卫救下他,把他安置在盛京城里的院子里。
第三次,是在陈府。
沈嬛就像一只毒虫,咬了他一口就在他手上留下印记,天晴下雨都隐隐作痒,没一刻歇停。
屋外的雨愈发大了,打在琉璃瓦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像天地在共奏一曲。
宇文鉞收回目光,继续在一本本折子上留下自己的朱批,桌案上的批完了,安宁又搬新的来,新的批完了,又有心新的。
沈嬛一开始还不觉得,慢慢地手就酸得受不了,对这个坐在这儿就没歇过的人不由得升起一丝佩服。
其实宇文鉞这个皇上的日子在沈嬛眼里实在是无趣得很,每天早早起来上朝,下了朝还要召集大臣到南书房或者养心殿商议事情,然后坐在这儿批折子,大多时候都要批到半夜。
亏得他才二十来岁,要是三十四十还这样熬,迟早变成短命的相。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沈嬛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思绪继续磨墨。
突然,屋外一声恶吼吼的炸雷,一个浑身都湿透的内监小跑进来,扑通跪在地上:“皇上,黄河决堤了!”
他这句话比那那声惊雷还可怕,从来没在沈嬛面前露出其他神情的宇文鉞眉头狠狠一拧:“严复呢,张庭呢,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内监道:“严大人和张大人这些日子都在堤上,正组织百姓撤离,可水实在太大,波及面太广,严大人和张大人也撑不多久。”
“撑不了就给朕死在那儿!”宇文鉞突然站起来,殿内的人全都跪下去,求他息怒。
宇文鉞怎么息怒,他边叫安宁边往外走,“把内阁六部的人全都叫进宫,令先把西山大营的人叫过去,先把百姓安置下来。”
“告诉达那,谁要是在这节骨眼上找不痛快,朕把他九族拿去堵黄河。”
外边瓢泼大雨,安宁什么都顾不及了,赶紧叫人拿伞。
可再一看,皇上已经走进了雨里。
“快啊,皇上要是出了什么事,咱家削了你们的皮。”
一屋子人瞬间没了,只留下沈嬛。
他着实被暴怒的宇文鉞吓了一跳,凶狠得仿佛要吃人一样。
可这样的宇文鉞,却比平时多了几分烟火气。
原来,他也是会吼人骂人的。
腿也长,一比比自己两步还大。
要伺候的人没了,沈嬛自然也不能留在这儿,他跟奉茶的宫女要了把伞,一个人从养心殿出来。
宫道上已积了一层水,亏得花盆底的鞋底子高,才顺利地趟过去。
不过小腿以下的衣裳全都湿透了,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水。
大佛堂里已经忙活完的晴子和小喜听到宫门被扣响的声音,还以为是什么人,一个打伞一个提着灯笼走出去,高声道:“谁啊?”
沈嬛道:“小喜晴子,是我。”
没想到竟然是他,两个赶紧开门,看着他湿漉漉的鞋子和衣裳下摆,连忙把伞凑过去。
沈嬛伸手拦住:“快些进去吧,反正都湿了,回去换便是。”
“小主怎么回来了?这次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他侍寝几次,两人已经摸清了规律,不到深夜是不会回来的。
怎的这次这么早?
难道出了什么事?
看他们脸色,沈嬛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道:“黄河决堤,皇上召集大臣商议朝政去了,我就先回来了。”
沈嬛和晴子都没经过水灾,对黄河决堤没太大的概念,只知道朝廷要赈灾,要派人修堤坝。
小喜却是经历过水灾的,面色都白了,合着双手对着养心殿的方向拜了拜。
晴子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你这做什么呢?”
小喜道:“奴才在求菩萨,保佑皇上顺顺利利把这次黄河的事儿了了。”
沈嬛进了屋,边把花盆底脱了,边问小喜:“小喜你原是哪里人?”
小喜放下手:“奴才是盛京人士,不过跟奴才养父去别处住过。”
“那你遇见过大水?”
“遇见过。”
换了衣服,沈嬛坐在炕上,一边让晴子擦着泡了水的脚,一边听小喜说发生水灾后有多么可怕。
粮食,人,家里能用的东西都被冲走,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打红了眼的人们能为了一口吃的杀人,也会把家里的孩子卖出去换口粮。
而水灾过后,又有瘟疫,百里之内不见人烟,随处可见腐烂的尸体。
这些都是养在深闺到沈嬛从来没见过的,他不由得想起之前宇文鉞暴怒的样子,还有他连拿伞的太监也等不及,走在雨里的背影。
从这日起,宇文鉞再也没进过后宫,一些消息也传了进来。
说是这次黄河决堤严重,受灾的百姓很多,皇上已经带着满朝大臣熬了许多天夜,吃的喝的都放在一块儿了。
还说皇上开了自己私库,拿了不少东西添到赈灾的银子里,满朝文武不管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在皇上面前留个好印象,纷纷慷慨解囊。
后宫里皇后娘娘率先取下头上的珠翠,手上的玉镯手串,跟在皇上身后夫唱妇随。
沈嬛这些日子侍寝,得了不少好东西,在皇后的懿旨传到慈宁宫大佛堂后,叫晴子在屋里搜了搜,端着小匣子去景仁宫。
刚出慈宁宫大佛堂,就与乘坐着步辇的兰嫔张嫔和后面一堆贵人常在答应撞了个正着。
张嫔没说什么,兰嫔嚣张跋扈地高高地坐在步辇上:“怪不得本宫出门的时候觉得晦气,原来晦气在这儿。”
沈嬛退到一边:“臣妾给兰嫔娘娘请安。”
“本宫可不敢要你请安,你现在可是皇上最得意的人,要是请了安心里不舒服,在皇上面前给本宫小鞋穿,本宫可经不起。”
“再说,一个比本宫额娘还大的老妃子担着宫里这姐姐妹妹的身份,本宫嫌恶心。”
她嘴巴毒,又是嘲讽沈嬛老,又是说他心眼狭窄,指不定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让皇上不理后宫其他人。
张嫔看了眼站在墙角的沈嬛,道:“快走吧,皇后娘娘还等着,去晚了不好。”
说着,带着她宫里的人走了。
兰嫔见沈嬛鹌鹑似地在那儿,刺他他也不说话,翻了个白眼靠在步辇上。
等他们走了,沈嬛才带着人跟在后头,刚到景仁宫外的宫道上,就被眼前各式各样的宫妃唬住。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今天还是晚了。
第76章
平日里, 这些常在答应是不许来景仁宫给皇后请安的,所以大多数连对面站着的是谁都不知道。
离这儿比较近的陈庭芳看到走过来的沈嬛,带着团子走过去, “您那边远, 还以为要过会儿才来。”
两人都是答应的位份,用不着对对方行礼,沈嬛看了看几乎连针都插不下去的景仁宫门口,带着她走到偏远一点的地方:“身子好点没有, 太医开的药可还吃着?”
“昨儿刚来请过平安脉, 说是不用吃药,平日里多吃点滋阴补肺的汤水就成,”陈庭芳握着沈嬛的手,“都是托您的福, 要不是您,团子连太医院的门都进不去, 更别说吃药了。”
“说这些做什么,”沈嬛说她。
陈庭芳摇头:“您可以不说, 我却不能不领情, 再说了,有您这根大腿, 我的日子才能越来越好过呢。”
说着陈庭芳对他挤眉弄眼:“您是不知道,刚刚我站着的地方全都在说曌答应独得皇上宠爱, 也想像您那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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