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嬛连忙坐到床沿上,就着他偏头呕吐的姿势,将他头和肩颈抬到自己大腿上,一手在他后背拍着。
好一会儿,宇文鉞才吐完,糟污之物不仅弄脏了床铺,也把沈嬛大腿处的衣裳和掌着他下巴,以免他呛着的手弄得不能看。
乔甫面色严肃,对沈嬛道:“小主快些把身上的东西处理了,染上时疫之人的呕吐物和排泄物里面都带着病,一不小心就会中招。”
沈嬛知道,他点头,先把宇文鉞嘴巴下巴擦干净,让那个宫女把脏的床铺收走铺上新的:“接下来的交给乔太医了。”
然后走到围房那儿,特殊时期也没有人伺候,自己打了点水,把手上身上全都用热水洗一遍,擦上醋再冲一遍,才穿上衣服戴上面巾,再用布缠好手。
他回去的时候乔甫还在给宇文鉞号脉,安宁在旁边满面急色,问了好几句怎么样。
沈嬛没出声,走到旁边。
乔甫手从宇文鉞手腕上拿下,看了看他的眼睛和嘴巴,道:“药效开始起作用了,皇上额头上的热气明显降低了。”
“但是时疫最明显的呕吐和排泄症状现在还没得到明显的反馈,过半个时辰再看。”
听到他说这几天一直居高不下的发热居然有了降低,安宁欣慰得差点止不住跳起来,但听到后半段这股还没来得及体验的喜悦就被拦腰折断。
而龙床上的宇文鉞,闭着眼睛,也不知道睡不睡着,听没听到这些话。
乔甫看到沈嬛来,道:“小主刚刚接触了皇上吐的东西,这两天要额外注意,一旦发现自己有发热胃寒,乏力拉肚子的迹象,一定要尽快告知臣。”
“至于皇上这儿,小主还是伺候着。”宫里现在没多少人了,想要找一个在这个时候能够尽心伺候皇上,并且不会生出其他事端的不容易。
毕竟沈嬛是后宫嫔妃,一身荣辱都系在皇上身上。
皇上若是出意外,那些有子嗣的妃嫔还可继续生活在宫里,等着自己儿子到离宫建府的年纪,跟自己儿子一起生活。
而像沈嬛这样低位的没有子嗣的妃嫔,最好的下场就是看守皇陵,或者剃发出家,为皇上祈福。
沈嬛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这次怕来不及跑过去,他直接在龙床前的脚榻上放了一个垫子,再拿一床薄的小被子放那儿。
下晚又喂了一次药,换了两次衣服床铺,入了夜,沈嬛吃完东西,抱着膝盖坐到脚踏上。
东稍间里烛火通明,要不是屋里不好闻的气味和床上的宇文鉞,和他之前来的几次一样。
忽然,就在沈嬛下巴靠在膝盖上,想打个盹儿,床帐里传出声音:“沈嬛……”
他以为皇上又要擦洗身上换床铺,站起身捞开床帐。
他刚想把手伸进去,宇文鉞脸上看不出悲喜:“没有……不用……换……”
“那皇上叫臣妾有什么事儿要吩咐吗?”
“你不……怕……死……”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沈嬛坐回了脚踏上,露出肩膀和头,他道:“臣妾当然怕死,要不然,也不会每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恨不得离时疫越远越好。”
宇文鉞听着,便听到沈嬛继续道:“可是,您是皇上。”
“臣妾可以走,您也能找到很多愿意伺候您的人,但是现在臣妾站在这儿,就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皇上,跟您打个商量,等时疫结束,臣妾要是没有事,您能不能给臣妾换个地方住住,也不用去跟其他娘娘住,就找个冷月轩那样的地方,够臣妾和那两个奴才住就行。”
大佛堂虽然清净,但毕竟是懿仁皇太后住过的地方,这里动不得那里也动不得,而且陈妙仪还在那里生了一个死胎,沈嬛还是有些怵的。
东稍间里空空的,他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时疫结束……
这几个字在宇文鉞脑海里回荡。
他出生入死,杀敌几百上千次,却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这次一般,离死亡这么近。
他刚想说话,沈嬛已经又说话了,他说,“若是臣妾不幸染上时疫去了,劳烦皇上给臣妾那两个蠢笨的奴才一点赏,赐他们出宫去吧。”
沈嬛本来还想加一个陈庭芳的,那孩子在宫里受尽了磋磨,做梦都想着回到阎氏和陈实身边,但是只要被皇上宠幸过的宫妃历来都没有一个出去过。
就连死后,也要葬入皇陵的副陵,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永生永世地伺候着他。
龙床高,亏得他身量高才露出肩膀和头,等他恢复抱着膝盖的姿势,宇文鉞偏着头也只能看到一点点发髻和后脑勺。
他望着那点发髻和后脑勺,没说话。
这不是他第一次发现沈嬛胆子大,和骨子里那一点恍若小孩子一般的纯粹。
他以前被人宠得太过了,宇文鉞想。
*
作者有话要说:
第83章
沈嬛是被冷醒的, 睁着眼睛昏昏沉沉地看了看四周,看到宇文鉞的手垂在床帐外面,下意识摸了摸他的手心。
猛地发现他手心里湿乎乎的, 又烫得吓人。
沈嬛暗道不好, 掀开床帐一看,只见宇文鉞紧紧闭着双眼,脸上泛着高热的潮红,唇起了一层干皮。
他拍拍自己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跑到东次间叫乔甫和安宁:“皇上不大好, 你们快进来看看。”
乔甫与一众太医,还有安宁蹭地站起身往里走,他们一看到龙床上的宇文鉞的症状,都有些心慌。
乔甫连忙翻看宇文鉞的眼睛, 诊他的脉象,“药效开始全部发挥出来了, 但是皇上对药里的毒性比臣预料的还要受不住,现在有些凶险。”
“小主, 你到床上去掌着皇上的头, 臣先施一次针。”
眼看着宇文鉞身体有了微微的发抖,沈嬛鞋都来不及脱, 上了床把宇文鉞头抬到自己腿上,才被靠着一下, 大腿就被他头上的高温熨得烫烫的。
沈嬛心骤然往下沉, 这样的身体温度, 就算治好时疫, 头不会被烧坏吗?
不知道是不是被宇文鉞的症状吓到, 沈嬛打了个寒颤。
正施着针的乔甫看到他打了寒颤, 拿针的手一顿,但是他没说话,继续专心致志地给宇文鉞施针,吩咐人拿些烈酒来,沾湿帕子给敷在他的头上。
给宇文鉞施完针,他对沈嬛道:“小主,臣给你把个脉吧。”
“……”沈嬛身体一顿,从龙床上下来,手伸到他跟前。
乔甫手指搭上去,片刻之后问他:“小主是什么时候觉得冷的。”
沈嬛回道:“约莫是夜里丑时一刻,我起来看看皇上有无异常的时候,觉得有些冷。”
“那嘴里有没有什么感觉?”
“有点泛苦。”
乔甫收回手。
此次宫里爆发的时疫,最明显的染上的症状,就是怕冷,打寒颤,嘴巴里没有味道,泛苦。
这几条,沈嬛全中了。
应该是昨天沈嬛给宇文鉞处理呕吐物的时候染上的,尽管他戴着面巾,手上裹着布,但是时疫无孔不入,还是让他中了招。
沈嬛已经从他的神色知道自己的情况,往后退了几步:“乔太医,我现在刚刚染上时疫,能用你开的那个方子吗?”
乔甫点头:“可以用,但是小主,皇上服用这个药的症状您也看到了,药里的毒性很大,一不留神,臣也没有很好的办法。”
“没事,到了这个境地,我也没得挑。”沈嬛这时突然有些理解宇文鉞为什么会明知乔甫开的方子凶险也要服用了。
不服药是死,服了药还有几分活下来的机会,所以,他也做了跟宇文鉞一样的选择。
乔甫点头,跟安宁道:“安宁公公,您看看把曌答应安排在哪儿,他是除了皇上以外第一个要服用这个方子的人,臣想看看曌答应对这药的反应如何。”
宫里染了时疫的人,要么听从内监和侍卫的吩咐,去往辛者库集中医治,要么就地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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