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点头:“我回来时得了消息,望您节哀。不过听说少主已将那头野狼扒皮抽骨,可以告慰小公子的在天之灵了。”
“告慰?”老教主重重哼了一声,“那狼死得冤枉,裴照那小子,怎么不杀了他自己,他才是那头该扒皮抽骨的狼!”
他咬牙切齿:“不正是他把影儿灌醉了,抛到后山让狼给活活撕吃了吗?”
“影儿不过十三岁,有能耐与他这头狼斗吗?”老教主猛地将锦盒砸了出去,一只缠着红线的老参摔了出来,滚到黑袍人的脚边,“好、好极了!兄弟都死干净了,他少主的位子坐得才真稳当!还特地来要我关照身体,难道不是盼着我也早日腾出位子给他?”
黑袍人并不接话。
老教主忍不住又一阵咳,红奴立即为他抚背顺气。他平复后抬起头来,虽然面容苍老,一双眼里却精光锐利,盯着黑袍人道:“他裴照想要全教上下瞒我,可笑!是真以为自己得了大势,真以为般若教中他能只手遮天了吗?”
黑袍人心中了然,淡淡道:“我时常在外,与少主接触甚少,教主所言,我的确不知。”
老教主仍死死盯着他,仿佛要将黑袍连同他的胸膛一起撕开,仔细分辨话中真伪。黑袍人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也不再多解释。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老教主慢慢靠上椅背,推开服侍的红奴:“你出去。”
待到殿中只剩了他们两人,老教主才沉声道:“戚朝夕。”
黑袍人这才有了动作,他抬手揭开兜帽,黑发顿时流泻于背,又拉下覆面的黑巾,终于露出了容貌。出人意料,这位久遭猜测的左护法并不惊悚骇人,仅仅是个与嗓音相衬的青年,烛火煌煌,映着他清俊的侧脸。
“这次依然没有《长生诀》的消息吗?”老教主道,“我已经等太久了。”
“有,还是大消息。”
“快讲!”
“江鹿鸣老盟主虽不知被归云山庄葬在了何处,但有了消息,前些日子他的坟冢遇袭,守墓的死了干净,他那把不疑剑也不知所踪了,而剑中就可能藏有《长生诀》的线索。”戚朝夕道。
老教主坐直了身子,问:“既然连坟冢都找不到,又哪儿来的消息?”
“归云山庄二十多年来少有动作,突然一夕之间秘密派出了几十人,自然是出了事。我抓了一个审问,他这样交代了。”戚朝夕顿了顿,又道,“不过确有蹊跷之处。有风声走漏了,归云山庄又连夜召回了那些人,矢口否认遇袭之事,但在我回教前,江湖中几乎已无人不知了。且不说是真是假,传言流得太快,以归云山庄的江湖地位与势力,怎么连这个都压不住。”
“事关《长生诀》,谁不蠢蠢欲动?宁可一场空也绝不可放过!”
戚朝夕笑了一声,并不多言。
老教主也没开口,一时陷入了思索。若消息属实,这的确是个不能再大的消息了。
世上所知的最后一个身怀《长生诀》心法之人,便是江鹿鸣,他生前是三大门派之首的归云山庄庄主,更在三十六年前创立了统率武林正道的山河盟,担任初代盟主。其人武功高绝,自然没人敢直接在他身上打主意,好不容易等到他离世,归云山庄却只空设了他一尊牌位,真正埋骨之处无人得知,而归云山庄中再不见有修炼《长生诀》者,仿佛这门心法随江鹿鸣的去世而消散了,只余茫茫烟尘般的种种传闻。
可一门蕴藏武学至高境界,甚至可使人韶华永驻的秘宝心法,怎会轻易被人忘却?
这次消息直指遍寻不得的江鹿鸣之墓,不由令人多信了三分,既已传开,必定会在江湖中激起滔天巨浪。
老教主开口问道:“那把不疑剑可有消息?”
“有。”
老教主不禁诧异地望向他,戚朝夕淡淡一笑:“不止是我,整个江湖都有消息。下个月,洞庭有一场名剑大会,举办者是当地富商,名叫魏敏。他声称机缘巧合下重金购得一把宝剑,广邀天下豪杰共赏。各大门派的人,大约已在前往洞庭的路上了。”
商贾举办武林盛会简直是闻所未闻,江湖中多有自傲轻财者,可偏偏这次都买了账。
“魏敏得到了不疑剑?”
戚朝夕摇头轻笑:“他没说是什么剑。”
这种时候,除去不疑剑,谁也想不出其他答案,但魏敏偏偏不挑明,或许是有所顾忌,但这般欲说还休倒更勾紧了人的兴趣。
老教主攥紧了手指:“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我明白。”戚朝夕颔首。
“右护法前些日子也回教了,还有那四个堂主,你需要便让他们助你,只管放手去做。”老教主视线落在他脸上。
“不必了,”戚朝夕道,“我习惯独自行事,他们在,反而碍我手脚。”
老教主缓缓点了头:“好。”
戚朝夕将要跨出殿时,身后再度传来老教主低哑的声音:“这些年了,我的耐心不多了,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他没有应声,也没回头,抬目望见漆黑天幕上嵌着一钩弯月。月光黯淡,他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房中,思索半晌,提笔写下了一封信。
半月后,这封信出现在了洞庭百里外的一间小酒肆中。
酒肆挨在路旁,时常会有行路的人停下歇脚。这日时辰尚早,才刚开张,掌柜在柜台后清算着昨日剩下的账目,伙计卖力擦着桌椅,还不时打量着店里唯一的客人。
那是个临窗而坐的青年,他来得极早,似乎在等什么人,不时地向外张望,桌上酒水也一直未动。从搁在身旁的剑能看出,他是个江湖人。
这阵子有许多江湖人打这儿经过,让酒肆的生意好了不少,而且他们竟全是前往洞庭的,有的还会向伙计打听消息,多是关于洞庭那个名叫魏敏的富商。
薛乐转头对上伙计探究的目光,伙计慌忙专注擦拭。他默默叹了口气,心道早到果然是给自己找罪受,以对方的性子,落日前能见到人影都算好的。
薛乐从怀中取出那封信,又仔细读了一遍,忽然觉察有人在对面坐下,他正要请对方移座,一抬头看到了戚朝夕端起酒杯闻了闻。
“你就这么坐下了?”薛乐一愣。
戚朝夕也一愣,四下环顾后,奇道:“不是你选的位置?”
“我意思是,”薛乐扫了眼酒肆里的另外两人,“这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有酒就是好地方。”戚朝夕说着把杯中酒泼出窗,他也不待回答,招来伙计又点了壶酒,这才转向薛乐,“多年不见,就请我喝这种白水?”
“大清早就饮烈酒。”薛乐无奈摇头,“不过你难得准时。”
戚朝夕轻轻一笑:“既然求你帮忙,态度总得端正些。”
“多年不见,突然收到你的来信还真吓了我一跳。”
“本也不想打搅你,”戚朝夕叹了声气,“可这天底下,我就只有你这一个朋友。除你之外,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帮我。”
“别这样说,”薛乐笑了笑,“当年戚朝夕名动江湖,便是今日,也多的是想与你结交的人。”
“愿意与戚朝夕结交的人是有,可魔教的左护法有人肯吗?”
薛乐神情一变,忙拦下他的话,警惕地望向周围。掌柜的仍在专心算账,似乎没有听到这边的谈话。
戚朝夕笑了出声:“瞧你紧张的。那掌柜耳背,你再大声些他也听不到。”
这时伙计从后厨撩帘出来,将酒搁下,又端了两碟下酒小菜,冲戚朝夕躬身道:“客官慢用!”
戚朝夕摸出碎银,伙计连声推拒:“别别别,这是小店送您的,不收钱!”
“不付账,给你的。”戚朝夕塞到他手里。
伙计偷瞥了眼掌柜的,将钱藏进袖子里,笑嘻嘻道:“成,那您慢用!”说着识趣地退得远远的。
薛乐这时才插得上话:“你时常来这儿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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