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月没有吭声,江离低声道:“山河盟三家共审时,那个巡夜瞧见的人,是你,还是般若教的人?”
良久沉默,照月终于开口:“是我。”
“那把剑当夜就送走了?”
“是。”
江离点了点头:“从头到尾,一切尽在计划之中?”
“不是……”她嗓音微微颤抖,“只是……只是恰好是你。”
江离不再看她:“我本以为般若教杀程居闲的残忍手法,是为了嫁祸于你,其实应该是在逃离时撞见了等在林中的程居闲,发觉被骗,而那十二剑,是为泄愤……”
“够了!”照月打断他,摇了摇头,“江离,别说了。”
他却恍若未闻,一字一句道:“他虽然不是你亲手所杀,可与你却也脱不了干系。”
“……是,我知道。”照月声音抖得厉害,泪水无声地滑落,咬牙切齿地重复,“我当然知道!”
江离没由来地感到疲惫,忽而无话可说。
也不必再说什么了,一把匕首悄然顶在了他的后心。
女人柔媚的笑声同时响起:“好好说着话,怎么哭起来了呢?”
一只凝脂如玉的手撩开绸缎,有人缓步款款地走出。这是个极美的女人,样貌清丽到极致,反添了一分艳,在她眼角眉梢间盈盈流动。
“七杀门,萧灵玉。”她垂首一笑,脖颈修长白皙。
江湖中提起魔教多半是指般若教,实则除般若教外,还有邪道众多,七杀门便是其中之一。
照月慌忙站起身,胡乱擦了擦泪:“师父。”
萧灵玉爱怜地摸了摸照月的头,笑道:“你可真是水做的。不是早跟你说了,哭多了就不漂亮了?”
她转向江离,笑意更盛:“你叫江离?唉,这个‘离’字寓意可不好,将离。”她惋惜地叹了口气,轻轻抬手,“那便送你上路吧。”
“师父不要!”照月惊恐地攥住她的手臂,“不要,师父,别杀他……”
萧灵玉按住她的手:“他怎能不死呢?”
“不要!”照月哀求道,“师父您放过他吧,不要杀他!”
萧灵玉转眸看去,江离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处,神情静默,仿佛并不是关乎自身生死。她轻笑了声,话是对照月说的:“你瞧他自己都不怕,你怕什么?”
照月紧紧盯着萧灵玉的侧脸,不知是顾不上,还是不敢去看江离,拼命地摇头,泪水止不住地落下:“我……我不想要他死……”
三家共审时,他站在了她身旁,说“我相信她。”
萧灵玉叹道:“傻姑娘,他又不会感激你。你这次骗了他,即便放过了他,下次再见他也会要你性命的。”
“别杀他了。”照月全不听她说了什么,紧攥着萧灵玉的手臂,缓缓跪了下去,脸贴在她的衣袖上,晕湿了大片的水迹,“求你了,师父,我们走吧。我讨厌这地方,我们走吧,我不想再呆下去了,一刻也不想了……”
她像是溺水的人死死抓住了浮木,把脸埋在萧灵玉的衣袖里,扯得萧灵玉不得不微微弯下腰,呜咽声到最后只剩翻来覆去的一句:“我们走吧。”
萧灵玉没有办法,双手捧起她满是泪痕的脸,用衣袖轻轻擦干了泪:“好,反正不疑剑也拿到了,我们这就走。”
她递了个眼色,江离背后当即有人叫道:“门主,这人万万不可放过!”
萧灵玉柔声道:“我徒儿此次立了大功,自然要顺她心意。你不必多言。”
说罢她将照月扶起,果真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了。
照月一步步跟在后面,走到楼梯旁,才终于积攒起了点勇气,抬头望了过来,她想要露出个笑,却没能成功,一点儿也不好看:“……江离,我们还算是朋友吗?”
江离也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原来安静是可杀人的。
照月涩声道:“哑巴。”她转回头,快步下了楼,急不可待地要逃离这里,逃离洞庭,逃离一切的伤心之地。
匕首悄无声息地撤去了,终于只剩他一人的呼吸声。
江离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一阵风来,绸缎的影子投落在他身上翻涌。
第18章 [第十七章]
下楼离去时江离特地留意了一眼,算盘横在柜上,那所谓的掌柜果然也不见踪影。门外街市熙攘,布铺里空寂无人,七杀门走得利落,也不知道这间真正的主人家是生是死。
他穿过人流往回走,破风声从背后袭来,江离反手截住,收至眼底一看,竟是朵绯色绢花。他微愣了愣,转头看去,不远处的绢花摊贩旁,戚朝夕冲摊主姑娘笑着说了些什么,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知道方才人家在说什么吗?”戚朝夕问。
见他一脸正色,江离不由道:“什么?”
“前面那位小公子生的好俊俏,怎么就板着张棺材脸呢,也不笑一笑?”
“……”
戚朝夕道:“然后她拿这花给我做报酬,叫我来哄哄你。”
江离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就要把手中绢花送回摊上,被戚朝夕一把扯住了胳膊:“哎,真是人家送的,别还了,免得伤了姑娘家的心意。”
绢花偎在掌心里柔软一团,江离轻轻捏了捏,淡声开口:“照月她……”
“我知道。”戚朝夕漫不经心地打断,“我瞧见萧灵玉了。”
江离点了点头,不提缘由经过,也不问他何时来又在外面看了多久,只把绢花递给他。戚朝夕看也不看:“我要它何用?自己留着吧。”说着双手按上江离的肩,不由分说地转了个方向,带着他往前走,“来,难得出来一次,为师领你开开眼。”
等到了地方,望见高悬的匾额,江离不禁顿了脚步:“茶馆?”
“嗯,怎么了?”
“不是酒馆?”江离奇道,这几日与戚朝夕相处,只看到他除非万不得已,都是以酒代茶,倒也不见醉态。
戚朝夕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不急着答话,先一步走了进去。
喧闹声哗然涌来,这茶馆热闹非常,只有个小角落还剩空位。戚朝夕施施然坐下,将茶盏推到江离跟前,自己摸出个酒壶来。
江离:“……”
果真是开眼界了,这跑茶馆来喝酒是什么毛病?
正在此时,堂中人们爆出一阵欢腾掌声。江离望去,才发觉片刻间茶馆里已经挤满了人,或站或坐,隔着重重人影能望见一个长须老者踱步上台,立在长桌后,拿醒木在桌面一击,霎时静了下来。
“风云际会出豪杰,江湖浪涌覆侠踪。一朝英雄白发新,少年子弟正出鞘。”
“今日老朽尽此薄力,翻来说一说江湖旧事,诸位听客莫嫌陈腐,那代正是风流传奇。四十年前,世上还无山河盟,更何谈三大门派,正道中声名最显的是太华派,邪道里的魁首也非般若教,乃是七杀门。而二十多年前故去的江鹿鸣老盟主,在当时也不过是个刚得了膝下两子,初任归云山庄庄主的年轻人……”
他嗓音含着一把岁月沧桑的沙哑,却又足以响彻满堂,娓娓道来时令人心神也随之飘远,渡过如潮尘事,回到那个最初的时刻。
江离虽是头次来这地方,也知道这是茶馆的说书人。老者博闻广识,正逢洞庭江湖人士汇聚,便趁兴说起当年山河盟创立的往事,栩栩如生,仿佛也曾亲身经历。
原来是带他来听说书的,难不成还真是为了哄他开心?
江离忍不住抬眼看向对面,戚朝夕握住酒壶的手闲闲搭着椅背,侧头也正望着那说书老者,瞧不出什么特别神情。他没由来地觉得自己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末了还是垂下眼,抿了口微涩的茶水。
老者的声音缓缓流淌:“……如今少有人知落霞谷是何地方,然而落霞谷原名太华谷,那太华派正坐落于此。想当年太华派威名天下,掌门与其师弟剑术高绝,更被人赞誉为太华双壁。提起那掌门师弟顾少陵,唉,那可真是山岭雪一般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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