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与你师父有关了。”薛乐笑着摇了摇头,“我和他正是在十年前那场试剑大会上结识的,他仅仅进了天门山一次,后来在我被关押时独自闯山救走了我,打破了无可攻破的神话。自那之后,江湖上流传起了‘一剑破天门’的名号,天门派就废止了试剑大会,据说掌门还给所有弟子加了一个时辰的晨课。”
戚朝夕恍然大悟:“难怪那些弟子这么恨我。”
“你与天门派有什么恩怨,他们要关押你?”江离又问。
“薛乐他那不叫恩怨,而是倒了大霉。”戚朝夕接口道,“当时天门派有个弟子名叫阮潇,游历归来时正巧遇见了薛乐,两人一起吃了顿饭,然后天门派的人来迎师兄时,发现阮潇死在了客栈的房中,身上并无伤口血迹,像是毒发。你说,他不就是最可疑的人吗?”
“那时候他还喜欢一个姑娘,名叫叶星河。他被关押在天门派审问,那叶姑娘却要在家乡嫁人了,我听着实在可怜,才去闯山救他的。”
薛乐垂下眼笑了笑。谈及这些,十年光阴仿佛被谁偷了去,恍惚就在昨日,他疲累不堪地被锁在昏黑的屋子里,突然间门被狠狠撞开,木屑飞溅,灿金的阳光泼了一地,戚朝夕提着剑,冲茫然的他一抬下巴,笑得意气风发:“走,抢亲去!”
他像是被蛊惑了,挣断锁链,夺回了佩剑,跟着戚朝夕一同冲出了险峻的天门山,脚步不停,运起轻功昼夜不息地直奔去,正赶上成婚当日。
那日下过了场雨,满地爆竹碎屑湿在水洼里,如同朱红色的细流。他们两人立在瓦檐上,望见大红花轿缓缓近了,郎君下马揭开轿帘,却不知听轿中人说了什么,转过了身,然后就见那姑娘一把扯了盖头,跃到了郎君背上,双臂紧紧揽着他的脖颈,笑靥如花。
薛乐忽然觉得一颗心落回胸膛,整个人随之平静了下来。
戚朝夕睨着他的脸色,问:“还不动手?”
他笑着摇了摇头:“不抢了,我请你喝酒去吧。”
大醉一场,便如此罢休。
他出神的这片刻,戚朝夕终于想起了什么:“叶姑娘嫁的那人是不是陈长风?”
薛乐笑道:“是,该叫陈夫人了。”
“你之前说的秦征,是与阮潇、陈长风结拜为兄弟的那个?”
“正是他。”薛乐点头道,“我得到了个消息。易卜之为炼人蛊四处捉人,陈长风不久前就被掳去了般若教,他的结义大哥秦征趁易卜之携四堂主围困聚义庄之际,带人偷袭了般若教,把陈长风救回了虔城休养。也是因此,别庄下易卜之才会撤得那般干脆。”
戚朝夕与江离对视了一眼,语气耐人寻味起来:“陈夫人也在虔城吗?”
薛乐不自在地移开眼,有些无奈:“你们两个不要多想,我早已放下了,只不过……想看看她如今过得怎样。”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沿古道纵马南下,行过平野荒山,几日后沿途的村落渐密,便能隔着飞尘望见虔城高耸的城墙了。
这是座大城,流经的赣水带来了兴旺水运,帆樯蚁聚,商贾云集,按理说该是一派富足热闹的景象,然而他们三人在日落时分抵达,城中商铺各自忙碌着收摊打烊,住户也纷纷闭门合窗。他们牵马走过空阔街道,踩着斜阳,硬生生给行出了几分萧索之意。
“那是什么?”江离忽然道。
戚朝夕转头瞧去,只见家家户户的门楣、院墙上都贴了几道朱砂写就的黄符,森森然如刀匕,仿佛是他们误闯了巨大法阵:“似乎是驱鬼辟邪的符。兴许是虔城的什么独特风俗?”
薛乐也摇头不知,继续在前面带路。
秦征的宅邸并不难找。他有祖上留下的丰厚家业,为人又侠肝义胆,多次出资施粥赈灾、修葺学堂,在虔城当地极有声望。守门的家仆前去禀报,回来时竟是秦征亲自带人迎了出来,他将近中年,浑身习武之人特有的强健气魄,声音爽朗,与薛乐打过招呼后,目光便落在了江离的身上:“这位想必就是江离江少侠了吧?”
江离微微蹙眉:“你认得我?”
秦征笑道:“当然。秦某虽然久居此地,江湖上的消息可是不曾错过的。我早就耳闻江少侠在洞庭一展身手令人难忘,今日一见,果真气质不俗。”
“过奖。”江离颔首。
直到这时,秦征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人。戚朝夕自从上路起就扣上了一张人皮面具,一张脸平庸得过目即忘,佩剑也用粗布裹了,不开口的时候简直像给薛乐和江离牵马的小厮。
秦征话音迟疑:“这位是……?”
戚朝夕冲他一抱拳:“见过秦大侠,在下柳秋白,区区无名小辈罢了。前些天路上遭遇贼人,多亏薛大侠和江少侠古道热肠出手搭救,还肯捎上我同路。”
秦征看了他一眼,并不多问,抬手将他们往宅邸中请。
戚朝夕跟在一行最后,见江离回眸看他,便上前两步慢悠悠道:“怎么了,江少侠?”
江离被这称呼噎的一顿,还是问:“柳秋白?”
戚朝夕笑了笑,低声道:“我娘姓柳。”
他们一行人转过影壁,却是往别院去,穿过回廊,最终停在厢房前,叩响了门。开门的女子容貌俏丽,只是消瘦疲倦得失了几分光彩,眼下也隐约泛着乌青,她乍一见到这么多人,惊了一跳。
秦征忙道:“莫慌,这几位是前来探望三弟的。”
“陈夫人,一别十年,可还记得我?”薛乐露出了个笑来,“我们南下路过此地,恰巧听闻陈大侠在此休养,便想着来探望一番。若有唐突打扰,还请你多多见谅。”
“薛乐,我记得你。”叶星河犹豫地侧过身望向屋内,门外的人大致能窥见里面床榻上躺着的人影,毫无动静,似乎睡熟了。她终是摇了摇头,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实在抱歉,长风他身子还不大好,不便让你们进屋看望。”
“这倒无妨,还望陈大侠早日康复。”薛乐笑道。
秦征适时插进话来:“我已经让下人在正厅设宴为三位接风洗尘了。弟妹,不如让婢女先进来守着,你这些日子辛苦,随我们一起去吃顿晚饭吧。”
叶星河又摇了头:“若不在他身旁陪着,我安不下心,也怕他不高兴就不肯见我了。”
秦征看了一眼旁边的薛乐三人,有些欲言又止,却也不再勉强:“也罢。不过你别担忧得反而伤了自身,三弟这状况……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说罢不待旁人开口,他热络地揽过薛乐的背,将他们请进了正厅。长桌上菜色齐全,酒香扑鼻,他们刚在各自位置上坐下,一个婢女就急匆匆地跨门进来,对着秦征行了一礼,道:“老爷,夫人已经照例做好饭菜在房中等您了,您不去一趟吗?”
秦征皱了皱眉,微含不悦道:“贵客在此,我自然是要作陪。不是早已叫人转达不必等我了,怎么还偏要做了我的份?你回去告诉夫人,我今夜不过去了。”
婢女领命又匆匆走了,秦征忙舒展开笑意,解释道:“内子任性惯了,让几位见笑了。”
薛乐笑着摇头,倒是戚朝夕握着酒杯,忽然开了口:“在下听说,秦大侠您的夫人就是天门派阮潇的亲生妹妹?”
“正是。”秦征苦笑,“当年二弟猝然离世,至今不明缘由,他家中双亲收到消息后哀恸过重,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只剩下他妹妹阮凝,无依无靠的甚是可怜。我心中不忍,何况身为大哥也应当替结义兄弟照顾好妹妹,便将她娶过了门,也因此在虔城安定下来,不再做那江湖游侠了。”
戚朝夕朝他举杯:“秦大侠果真重情重义,令人佩服!”
秦征跟他灌下了一杯酒,长叹道:“重情重义又有何用,终究抵不过造化弄人。想当年我和阮潇、长风在天门派的试剑大会上一见如故,意气相投,干脆结伴下山去闯荡,走过山山水水,要多痛快有多痛快,一转眼半年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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