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娘从容地化解攻势,轻而易举地拨开她的长剑,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露出了一个明艳笑容。
乐师高举起鼓槌,重重落下,最后一声即将落定。
然而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少女受制的右手突地一松,长剑落入左手,恰逢昙娘胸前的空门敞露,咫尺距离,她毫不犹豫地将长剑递出,昙娘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眼。
血光四溅!
“咚!”
鼓声重响,楼中灯火一瞬俱灭,黑暗兜头浇下。
须臾死寂,随之是爆发的是惊恐尖叫,众人连滚带爬地要逃,却不辨方向,推搡拥挤着在原地打转。
戚朝夕当机立断地抓住了江离的手,正要将人拉近,对方反而猛地推了他一下。他猝不及防地后退,仓促中不知绊到什么,被涌动慌乱的人流推挤,身不由己地跌在了地上。
江离也跟着扑在了他身上,上方有重物坠落的一声闷响,旁边又炸开了几声惨叫。什么东西覆在了他们身上,戚朝夕伸手去探,只觉触感细腻,却又拉扯不开,仿佛是被罩在了一张巨网之下。
戚朝夕感觉到江离落在颈窝的呼吸急促,一边带着他往旁边躲开杂乱的脚步,一边试探着摸上对方的脊背:“怎么了?”
“没事,”江离微微咬牙,“灯笼砸下来了。”
楼中混乱引起了后院的注意,几个龟奴急忙提着灯笼冲进来查看,放声大喊着冷静。
有了亮光,众人的情绪便稍稍稳定了些,惶恐不安地停下了脚步。
戚朝夕眯起眼,终于借此看清了状况,原来是先前蒙在在灯盏上的红纱随之飘落,罩在了他们的身上。薄纱将微弱光线滤得迷离暧昧,混乱恐惧的众人也化作了噪杂模糊的背景,江离半撑在他上方,红纱披身,有散乱的黑发垂下,轻轻落在他胸膛,绯红色肆无忌惮地涌动在这一方小天地,像陷入了一个绮丽的梦。四目刚一相碰,江离立即不自然地移开了眼,垂着眼帘,眉头紧锁,却被映红的脸庞添了几分别样光彩。
戚朝夕不合时宜地动了心,这样瞧着,忽然很想吻一吻那胭脂色。
还没来得及动作,惊恐万分的尖叫再度从楼下传来,江离当即掀开红纱站了起来,戚朝夕不无遗憾地跟着起身,扶栏望去。
提进来的几盏灯笼虽不够明亮,却也足够看清,正是如此,才更教人恐惧。
台下尖叫的女子喊破了音,捂着嘴一边跌退,一边哆哆嗦嗦地指着身旁的恩客。男人不明所以地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衣衫上斑斑驳驳地印着血手印,他霎时脸色青白,直接吓昏了过去。
其他人也急忙察看自身,发现血印的人惊恐万状,没发现的人更是似喜似哭。
“鬼、是鬼!那么小的女孩儿怎么会拿剑,一定是那只厉鬼化成的!它见不得我们快活,要来害我们了!你们快看!”
有人指向圆台,那少女和长剑皆消失不见,只有昙娘横尸在上,胸口还汩汩冒着鲜血,脸上被贴了一张黄符,正是城中家家户户用来驱鬼辟邪的。
众人彻底崩溃了,疯了似地撞开紧闭的门,争先恐后地抢着奔逃,全然不顾是否踩踏了跌倒的谁,仿佛只要逃得够快,就能够摆脱恶鬼。
红纱四散飘落,原先满目的旖旎红,眼下全似淋漓血。
江离收回目光,看向了戚朝夕。
“你怎么看?”戚朝夕先开了口。
江离迟疑地摇了摇头:“难说。”
“那换个问题,我们还要离开虔城吗?”戚朝夕补充道,“你说了算。”
这次江离思索了更久,才低声道:“……即便没有这桩怪事,街上的火药也不能视若不见。”
倘若因他的隐瞒而错失挽回机会,酿成惨祸,他如何能原谅自己?
戚朝夕笑了一声:“我就知道。”
“但你身份暴露,留下太过危险。”
戚朝夕道:“怕什么,已经在秦征面前暴露那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江离固执地将话讲完:“你先走,我留下就好。”
戚朝夕沉默了。
这座楼里人几乎逃光了,只剩下一具狼藉空壳和他们两个。被丢在楼下的灯笼不足以照彻满楼,只是一团绒绒光芒,因此他们面对而立,却被黑暗隔开,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唯有呼吸清晰可闻。
再开口时,戚朝夕语气里没了轻松笑意:“那我先走了之后,你是会去找我,还是借机一走了之?”
这根本就不是疑问句。
他等了一等,没听到回答,才道:“看来是我会错了意,江离,你是真的想要摆脱我。”
江离似乎有些慌了,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戚朝夕声色不动:“拉着我做什么?”
“……对不起。”江离涩声道。
“嗯。”
他还是没放开手,反而将衣袖攥得更紧。这岂不是矛盾极了,言下之意分明是要划清两人距离,可手却不敢松开丝毫,仿佛怕戚朝夕会就此消失不见。
也许是黑暗给了江离些许安心和底气,他又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戚朝夕问。
江离顿了顿,才艰难道:“我不知道你在我心里究竟算什么人。我见过的人不多,你,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本以为这个问题在那晚被打断后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江离并没有抛诸脑后。只是这回答根本称不上个答案,为什么偏偏听得他心头酸涩?
戚朝夕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被扯住的衣袖晃了晃,道:“那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叫撒娇?”
江离一愣,忙撤回了手,紧接着回过味来,试探道:“你不生气了?”
“我跟你生什么气?”戚朝夕笑了笑,拉着他往楼下走,“回去再说。”
两人趁着夜色又悄无声息地返回了秦家宅邸。戚朝夕不由分说地把江离往屋里一塞,催他赶快歇息,临关门前想了想,交代了句:“不知道就慢慢想,反正我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还有,承诺始终都是作数的。”
也不等他回答,‘啪’的一声,就从外面关上了门。
江离独自站在屋里,对着房门愣怔了好一会儿,唇角终是抑不住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他回想着这一晚跌宕起伏的经历,漫不经心地绕过屏风,笑意突然凝固。
屏风后的小桌上凭空出现了一把长剑,剑身修长,泛着淡淡的青色冷光,正是圆台上少女所持的那把。
江离警惕地环顾四周,在确定屋中没有藏匿第二个人后,缓步走近,谨慎地伸手握住。这把长剑才被昙娘的一腔心头血洗过,却是触手生寒,剑柄之上是以小篆铭刻的剑名:‘青霜’。
江离对江湖事了解不多,关乎神兵名器的所知就更少,搜肠刮肚也寻不出任何与青霜有关的消息传言,对这把剑的地位分量毫无概念,然而它的价值又是毋庸置疑的:
剑身澄若秋水,又寒如凝霜,清晰地映照出他的眉眼。
江离久久地端详着,忽地在剑身上瞥见一丝银光,仔细看去,却是藏在自己的鬓发中。
江离浑身一僵,犹豫着抬手扯下,一根白发沉默地躺在掌心。他终于清醒过来,眸中光彩随之消散,静了半晌,才发出一声自嘲似的叹息:
“没人帮得了我。”
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次日一早,江离是被吵醒的。
无数人叫喊着什么,像是打翻了沸鼎,声浪怒潮铺天盖地地冲刷着屋宇,撞碎成模糊字句。
他推门而出时,院中戚朝夕刚对薛乐简略描述了昨夜的经历。薛乐听到动静看了一眼走近的江离,又转回到戚朝夕身上:“所以你们打算再留下观察一阵?但你明知自己身份可能暴露,难道就不怕遭人算计?”
“怕啊,怎么不怕。”
“那你还……”
“随机应变嘛。”戚朝夕笑道。
薛乐被他一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外面在吵什么?”江离望向阻隔了哄闹声响的高高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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