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下(179)
自帝平胡地,后二十年北疆无乱,至孝帝时,胡汉和亲通商,往来不绝,宣城繁华不逊京城。
☆、胸怀天下
弦月高照,夜色笼罩在上方,水镇像是一幅宁静的山水画,周而复始,安静祥和。
东城门的小院落,虎儿睡在摇篮里,枕着父亲的鼾声,雪芊芊依偎在一旁,完全听不见这鼾声。
曾经白六爷的房间,摆设如旧,临晚风躺在床上,手指攥着被子,眼睛不安的动了一下,忽地坐了起来。
“姓白的!”
夜莺婉转的叫了一声,一下消散了噩梦,却总也些消不去心绪,临晚风看着空旷的屋内,喉节艰难的动了动。
点亮烛火,他站在屋子中央,环顾四周,像是努力的搜寻着什么。
姓白的,我不知道你曾在这里思念过谁,曾想过什么,曾下过什么决定,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我怀疑我到底认识你吗?
茫然化为愤怒涌上心头,临晚风忽然拉开柜子,取出包袱,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搬离这里,离开你这个王八蛋待过又消失的地方。
啪!一个信封落到脚边,临晚风愣了一下,停下动作,弯腰捡起信封。
白纸黑字,标着价钱,落款处两个飞舞的大字,带着一股不着调的感觉,临晚风抬起手指,描绘了一遍,忽然坐下笑了。
离开吴王宫时我很难过,我想我再也见不到吴王了,可和爹在一起时,我更憧憬的是将来。可你打破了一切,姓白的,我从没这么牵挂一个人,从来没有,你让我只想回忆过去,不敢面对将来,没有你的将来。
临晚风再次收拾包袱,将信笺仔细的叠好,揣在怀里,推开门离去。
我喜欢吴王,但我能放弃,可是,喜欢你,我放弃不了!
渡口,青光终于亮起,照见临晚风等了一夜的身影,运河水面飘荡着雾气,他点点脚看见远处的船帆,显出一抹急切。
“小崽子”红姐气愤的声音从身后飘来“你又跟老娘玩失踪”
“红姐”临晚风转身,看着她抿抿唇,低头歉然的说“对不起,劳烦您照顾芊芊,还有虎儿”
“又干什么去!”红姐架着腰。
“去找姓白的”
临晚风回答的干脆,红姐怔了一下,反倒迟疑了,细眉皱起,看向他“去哪找啊?”
“先去京城”临晚风说着转身,船已靠岸“无论他在哪,我都要找到他”
“等等”红姐也跳上船,站在他身前,看着他说“小风,你想清楚了?”
“嗯”临晚风扬眉一笑,惊艳了山色,点点头“想清楚了”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清楚,原来我喜欢他,那么喜欢,想他留在我身边,永远。
呵呵··红姐一阵娇笑,心里如释重负,上前一步“那姐姐有个计策,你恐怕用的上”
临晚风还没反应过来,红姐贴着他的耳边说了一句,他一下子愣在原地,船离开岸边,他怪异的看着岸边冲他挥手的红姐,脸颊飞上一抹红晕。
呼延城,街头巷尾飘散着胡地烈酒的酒香,征战半载的北境军需要一场狂欢,更何况他们完成了一项旷世壮举,踏破了胡人的王城。
王庭内,秦宇坐在那里,脸上带着病态,看着对面的人吩咐说“约束部下,不要为祸城内,更不许欺辱胡人”
“陛下放心,微臣已经嘱咐诸将,有纵兵劫掠者,一概军法处置”
杜雪堂说着,忧心忡忡的看向他,大战之后,陛下像是用尽了力气,忽然病重,听那位姓钟的御医说,连番奔波和受伤,陛下本就已不堪劳累,之前奔袭呼延泰已是奇迹,如今是该静养。
“巴图南逃,越将军已经去追击,本来归顺呼延的诸小部纷纷俯首,余者不足为患,宋毅将军等人已经前往平定,陛下不必忧心”
“有丞相在,朕有何忧心”秦宇笑笑安慰一句。
杜雪堂无言以对,只能施礼退去。秦宇靠坐在哪里,闭上眼睛,殿内又有轻微的脚步声,是钟行小步上前。
皇帝陛下似乎知道是他,没有出声,只是将一只手臂伸给他,钟行半跪在那里,按在手腕,凝神查看。
良久,他长舒了一口气,胡地寒冷,皇帝陛下的任性让之前恢复不错的病情又反复,不过好在五月的胡地也已经暖和,否则钟行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怎么样?”
“陛下只要静心休养,勿要奔波,待归京时,必能大愈”
睁开眼睛,秦宇看着他说“那时便痊愈了?”
“这··”钟行一时哑然,他说的‘大愈’不是这个意思。
“下去吧”秦宇叹息一声,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钟大夫悄然退去,秦宇躺到床上,拉着被子,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既然急不得就慢慢来吧,他不是还有薛相爷吗,他能帮自己料理好胡地的一切。
呼延城
秦宇带着李晗绕过几处景致,站到一座把守森严的宫殿前,抬抬手,他止住了李晗的脚步。
“朕自己去”
“是”
推开宫门,秦宇迈步进去,庭院空旷,墙壁上雕刻着壁画,恢宏大气,彩绘描出先时胡人的披荆斩棘,他看着不自觉的驻足。
“很令人敬佩吧!”
微微侧头,秦宇看了一眼呼延泰,又转回目光“不知道,汉人的神仙不是这个样子的”
“呵呵··相传在远古,天神迫害胡人先祖,先祖便诛灭天神,离开天界,来到这里,从新建立了王国”呼延泰笑着解释一句。
秦宇点点头,看着他问“既然诛灭了天神,何必离开?”
“许是那里蛮荒落后,所以想建立一个新的家园”呼延泰回答。
秦宇看着他的神色,不知如何应答这一句,转开脚步“巴图··战死了,我已经令人厚葬,他当的上第一勇士的称号”
呼延泰听见手掌抚上胸口,默默的念着什么,秦宇静静的看着没有阻拦。
“谢谢”呼延泰睁开眼睛。
“我消毁了你的家园,不值得谢”
“若我攻破京城,我也会这么做的”呼延泰负手而立,显得颇为洒脱“文兄,可还愿意共酒一叙”
“当然愿意”秦宇率先向大殿走去“如今我与呼延兄,终于能真正的直抒胸臆了”
二人盘膝坐在蒲团上,呼延泰端起酒碗,见他一动没动,诧异的看着他。
“扫呼延兄的雅兴了”秦宇摸着酒碗对他说“我很久之前就不能饮酒了,御医说会有性命之危”
“哈哈··敬文兄实言相告”呼延泰仰头一饮而尽,显得十分高兴。
胡地酒烈,不谙酒力的人三五杯已经醉倒,更没有人敢用碗如此喝酒,可呼延泰已经不在意这些了,时至今日,他只想痛饮一场,畅所欲言。
放下酒碗,他又斟满,看着对面安静的秦宇,说“你在大雍的事,我听说了,我很敬佩文兄”
“敬佩?”秦宇失笑,对他说“不觉得愚蠢吗?”
“愚蠢至极”呼延泰也笑了,肩膀耸动着“我永远都不会那么做,但是我··敬佩”
那是因为我坐上了皇位,所以才值得‘敬佩’,若是止步在四方山,不过青史两行字而已。
“呼延城初见,那时我想,千万不要和你成为对手,只是天公总不作美”
“我倒是一直将文兄当成对手”呼延泰自嘲一笑“却还是输了”
扬扬眉,秦宇却对他说“我侥幸,胜在天妒英才”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呼延泰如此急躁,原来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天妒英才,呼延泰心里颤抖一下,终究还是有些放不下,他看着对面的秦宇,忽然想起宣城酒馆里的那次畅谈。
“文兄,胡汉一体”
“我知道”
秦宇点点头,呼延泰笑了笑,举起酒碗“如此我就放心了”
“你没有其他的心愿吗?比如你唯一的儿子”秦宇询问。
仰首一饮而尽,呼延泰重重的放下酒碗,狠捏了一下,说“你我都知道,他活不下来”
“胡地会纳入大雍疆土,划为郡县,遵循国政,不过胡汉毕竟有别,我不会逼迫胡人一日而变”
“嗯,胡地广博,漠北之北即便是你,也不可能征服···”
呼延泰侃侃而谈,秦宇静静的听着,他们攀谈了一夜,呼延泰说了许多事,全部是胡人的将来,没有一句不甘,没有一声叹息。
天明,秦宇离去时呼延泰已经醉倒,他关上殿门,看着朝阳,由衷的觉得,天道讽刺,上苍不公。
“陛下”李晗悄然进入殿内,没有抬头的说“呼延泰已经自裁”
轻轻放下笔,秦宇一抬头看到一抹恢宏的夕阳,红的灿烂,他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跟朕来”
呼延城南,茫茫大漠已经被覆盖上绿色,微风吹过不再能扬起尘沙,反倒和着草香让人心旷神怡。
夕阳贴着地面,眼看就要落下,李晗看了一眼四周,欲劝说前方疾驰的皇帝陛下,可是陛下神色冷峻,不是能听见劝说的样子。
黯淡了的天色有些凉意,秦宇紧紧披风,低头看看怀里的幼儿,睡的安静,像是感受不到马背上的颠簸。抬头看看前方,尽头几个黑点,似是几户人家,他收拢披风,遮住寒风,加快速度像那边驰去。
“嘘··”跳下战马,秦宇抱着孩子,拦住李晗跟随的脚步,向山脚下的几户人家走去。
天色模糊的已经看不见人影,他站在篱笆外,仔细的看了看,发现竟是一户汉人农家。犹豫片刻,秦宇将孩子放在地上,在孩子手臂上狠狠的掐了一下。
“哇···”
婴孩的哭声在夜空里格外嘹亮,秦宇隐在山脚下,看着奔出来的夫妇抱起婴儿,向四周望了望,最终返回屋内。
“走吧!”跨上战马,秦宇扬鞭离去。
呼延兄,你的儿子死了,活着的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孤儿。
王庭
秦宇刚刚进门,越弘站在门口看见他忽然跪下“陛下··父亲过世了”
舅父··脚下一个踉跄,他扶着越弘的手臂问“什么时候?”
“五日前”
“咳咳咳··”秦宇一阵剧烈的咳嗽,颤抖着手臂按着越弘的肩膀“朕··朕对不住你··咳咳··噗!”
“陛下!!”越弘眼含热泪,惊呼一声,抱住了他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