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下(193)
温山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那边不是京城,而是更深处的雪峰。师兄,我也不想骗你,可是你记挂着他,这绵绵不绝的祁山,藏不住你。
祁山的每一处,白云飞都无比熟悉,但记得最清楚的,只有那小小石屋周围,那就像是原点,总能牵着他回去。
夜色中,白云飞再次站到石屋门前,温山早已离去,屋内亮着灯,让人错以为,有人等在屋内。
动作迟疑一下,白云飞没有推开门打破这个谎言,他沿着石屋转了一圈,来到屋后。抬头看看眼前的树林,白云飞眼神变动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
‘没你师傅说的那么可怕’‘白少侠好剑法’
白云飞听着耳畔寒风刮过,他记着那绚烂的冰灯,千奇百怪,他第一次见到那么有意思的东西,如今他想再看看。
“怎么会这样?”
白云飞看着眼前的一切,那些华丽雕刻倒在地上,风雪吹拂,早就盖住了大半,露在外面的,也早已侵蚀的不成样子
‘你怎么把这些东西弄到这的?’
‘···我就说我想看雪山上的冰灯,就成了’
白云飞蹲在地上,看着那边的两人,黑袍的青年浓眉扬着,笑的纨绔又欠揍。
“秦宇,我还想看冰灯”白云飞起身,看向山脚下的人间灯火“你建给我看好吗?”
祁山脚下,三五个兵丁靠在一处,围拢在火炉旁边,四面空空的草棚挡不住寒风,倒是带进来不少雪花飘到身上。
忽然一阵急促的风声,区别于终日单调的北风,一个年纪较小的士兵抬头,只见天的尽头,隐在风雪里,似乎有一个白色的身影,飞速的向南飞去。
“快看,那是什么?”他喊了一声。
另外几个兵丁也赶紧抬头,只捕捉到一抹南去的身影,转瞬就消失了。
“大惊小怪的干什么”年长的呵斥一声,烤着火说“陛下都说山里有神仙,兴许刚刚那个就是神仙”
“那咱们拦不拦”
“拦什么”另外一人笑呵呵的说“陛下让拦着人进去,可没说不让神仙出来”
几人哈哈一笑,谁也没有在意,唯有最初的那个年轻士兵向南望着,好奇神仙匆匆忙忙,是要做些什么。
京城
天色略微有些阴暗,几块乌云堆积在一起,雪花飘落,盖住京城的青石板路。宫门前,一辆青色马车停下,谷磊从车上跳下来,看看宫门,整理一下神色。
皇宫内,谷磊跟在侍卫身后,向内宫走去,他本不该来,陛下休朝养病,本不该惊扰,可这份供状太重要,他不敢耽误片刻,以免生出什么其他变故。
变故其实已经开始了,陛下虽然休朝,可京城的暗涌却从没停歇,谷磊猜,待陛下再次上朝后,这京城定是一片腥风血雨,而他的这份状词,恐怕会将一切提前。
昭和殿
秦宇坐在暖阁里,对面是一脸抑郁的曲少爷。曲少爷新年赶至安阳,却被美人泼了一脸冷水,隔日就回来了,已经这副样子好几日了。
“老子好不容易休朝几日,你整日这副死了亲人的样子,故意跟老子过不去是吧”
“唉··老子不平”曲封辉拄着下巴,看着簌簌落雪,颇有些诗人般的伤感。
皇帝陛下一阵恶寒,斜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说“别跟老子在这装深情,老子给你点银子”
曲封辉去过的青楼数都数不过来,更不用提春风一度的美人了,这会儿怎么就变调子了。
“干嘛?”曲封辉看向他。
秦宇翻了个白眼,觉得曲少爷脑子坏了“当然是砸银子了,什么头牌,银子砸不来”
“庸俗!”曲封辉瞪着他说“老子跟你说不到一起去”
我庸俗?秦宇眉毛一聚,忽然乐了。
殿外,小福子看着谷磊,为难说“大人,陛下抱恙,休朝就是为了让陛下休养”
新年后,陛下连奏折都很少看了,大多送到东殿让赵大人和薛相商议而定,而且小福子也察觉到,经过这几日的休养,陛下确实好了不少,特别是曲公子回来后,陛下心情一日好似一日。
“福公公,下官自然明白”谷磊凑近压低声音说“可此事事关重大,此事··涉及安王!”
安王!小福子心底一惊,回望一下昭和殿,忽然更不想让陛下知道此事了。
“大人随我来”
“多谢福公公”
昭和殿内,秦宇正为自己的新发现开心不已,琢磨用什么法子才能让曲少爷老实招供了此事。
“陛下”小福子进来。
“嗯”秦宇回神,看见他说“又要吃药了?”
“不是”小福子失笑,没有奏折后,皇帝陛下最大的事就是切脉吃药“谷大人求见,说有要事”
谷磊?秦宇眉峰一低,心里沉重一丝“让他进来吧”
曲封辉看看,想要起身离开,却被白六爷按住“你陪我听听吧,怕不是什么好消息”曲封辉微微一愣,瞥见白六爷的神色,坐在那里没有动。
“微臣参见陛下”谷磊进门跪下。
“起来吧”秦宇坐直身子问“什么事?”
“陛下,西苑行刺的事,查清了”谷磊低垂头颅说。
心里又沉重些,秦宇看着他,语气冰凉“说!”
“回陛下,刺客确实有内应才能混进禁军,靠近陛下,此人便是安王护卫将军阮信”
话音一落,曲封辉瞥见皇帝陛下放在身前的手抖动一下。
“阮信本在安王身侧,但是安王听闻安王妃重病,给了阮信令牌,要他立刻回去探望,后来阮信将令牌给了刺客,刺客随后进入西苑”谷磊继续说着。
“安王妃,真的病重了吗?”秦宇沉默一下问。
谷磊未敢抬头,欠身说“微臣查过安王府内太医,安王妃从未病重”
曲封辉坐在一旁,脸色也沉重下来,安王妃从未病重,安王却让阮信外出探望,任何人听完这个故事,下意识的就会想到,要么是安王心怀异心,故意如此,要么是安王妃心怀不轨,故意误导安王,无论因为什么,安王府都逃不了罪责。
“是谁告诉安王,王妃病重?”秦宇问。
“王妃贴身婢女”谷磊喉结滚动,微微躬身说“若无人指使,便是阮信和婢女勾结··”
“一个小小裨将和一个婢女会敢对朕行刺!”秦宇怒吼一声,站起来看着谷磊说“查,给朕查,他们两个与襄候、卫氏,与明月余孽有什么关系”
“微臣查过,只是··”
“谷磊!”秦宇打断,拎着他的衣襟说“你给朕听着,朕要他们必须有关系,必须有!”
谷磊看着他,没有出声,秦宇眼角跳动一下,继续说“若你查不到,朕就诛你九族”
“微臣··领命”谷磊躬身行礼。
“白六爷”
曲封辉叫了一声,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他帮不上白六爷的什么,这皇廷内的一切太复杂了。
“小辉”秦宇打量着小小的暖阁,对他说“还有两日就复朝了,可是他们连两日都不给朕”
☆、陈情
疾风暴雨来的太快了,莫说两日,一日都没有留给皇帝陛下,谷磊还没查出那两人与卫氏的关联,朝中重臣就已经闻讯。
证据确凿,几乎所有的大臣,连原来中立的大臣,都上书要求重惩安王,彻查安王府,即便是赵尚书和薛相爷也拦不住,朝中汹涌的情绪。
尚书府衙
“你不能如此”赵志平拉住他“你这是与陛下为敌”
“先生,陛下申明国法,如今证据确凿,如何罔顾国法”申学文看着他压低声音说“陛下要放弃国政”
“不会”赵志平一口否认,他相信他的陛下不会如此“陛下只是··”他忽然找不到词汇。
“只是乾坤独断,不容置喙”
赵志平不知如何说,申学文却直接说出口,微微欠身,申学文神色郑重的开口。
“先生,我辈订立新政,推行国法,去除藩国,是为了天下万民,这新政国法,不能沦为天子的工具,否则我们就是害了后辈天下”
陛下圣明吗?圣明!但是一生戎马,建立这庞大帝国的陛下,比任何人都独断,天子的尊贵和强大的皇权,都聚集在一个人手中,而这个人就不能出现丝毫偏差。
否则后世子孙会效仿,若是他们没有当今陛下的圣明,甚至是昏庸,那这天下只能任其荼毒,那这国政名存实亡,只能害人。
申学文不再是那个年轻的而喜欢痛哭的士子,他深深的明白,新政不仅仅要制约世族,它也要制约天子,任何没有节制的大权,都是祸患。
“先生,晚生告退“申学文深施一礼,大步离去。
赵志平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忽然想起了邶正卿,想起京城酒馆内他们的辩论。
“正卿,我发现了一个非常像你的人”
昭和殿
秦宇站在窗口,脸颊紧紧的绷着,殿外,申学文为首的朝廷大臣,跪在御阶之下,一致要求,削去安王爵位,彻查安王府。
“请陛下采纳忠言”一声高呼,众人叩首。
小福子脸色微变,站在皇帝陛下身后小声说“陛下,诸郡郡守送上奏折,希望陛下采纳朝中谏言,彰显国法公正严明”
“呵··”秦宇转身“他们愿意跪就跪吧,昭和殿容得下!”
仁德二年正月,刑名司查得安王府勾结刺客,里应外合,主使西苑行刺。尚书台申学文、王仲康为首的新派重臣十人,带领朝中反对此事的众臣,跪于昭和殿外,请天子重惩安王,以正国法。
帝与安王情深,不应,未几,京城学宫,太学,博士府士子皆罢学,至宫外跪谏。
天下诸郡,过半者皆谏天子削安王之爵,士林之中多有响应者。适时有人言,帝不为,则国崩矣。
秦宇坐在暖阁里,端着书本,殿外仍是跪了满地的大臣,整整三日没有一个人退缩,至于宫门前的士子,他去看过一回,黑压压的占满了御道。
曲封辉心底从来不畏惧白六爷,因为他也从没见过晋王,而此刻他是畏惧的。
跪在殿外的众人,让宫里的所有人都心中紧张,可是偏偏白六爷没有紧张,仿佛··并不介意那些人命。
“陛下!!”
殿外一声高呼,曲封辉吓了一跳,站了起来,白六爷还是一动不动,他看看忍不住走到外间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