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祸临头(168)
乐馆的主人名唤春鹃仙子,是个已经快百岁的女修,外貌却仍旧嫩的如十八九岁一般。
蔺负青与方知渊进去的时候,她正倦懒地倚在朱漆雕绘的柜台旁,擎着一杆烟枪,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
蔺负青与方知渊对视一眼,踩着脚下铺就的软红毯子走上前去。
有两个女子含着柔柔的笑颜想要上前伺候,被方知渊冷眼一扫,喏喏退下了。这四时春里常来大人物,像她们在此服侍客人的,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
那春鹃仙子一身烈火似的媚艳红裙,懒懒抬起头来,正望见蔺负青将易容的法术撤下一瞬,冲她淡笑。
仙子美眸顿时瞪圆了,手掩红唇道:“啊呀,这不是……!”
蔺负青眨个眼,悠然比了噤声的手势。他重新施上了法术,将一袋灵石放进春鹃仙子的手中:“上回金桂试期间,关于明思的身世,多谢仙子缄口了。”
春鹃捏了捏,顿时喜笑颜开,道:“哎呦呦,瞧小仙君说的……这不是理应的嘛。”
“玉桐儿可是四时春的人呐,奴家把他当半个自己孩子来养,自是盼着他好的呀。”
春鹃摇着烟枪笑得欢喜,上了妆的眉眼间如绽繁花,唯独眉心一点点惆怅怀念,很快也被欣慰遮去了。
“如今玉桐儿成了那么厉害的仙人啦,奴家替他高兴,馆里的兄弟姐妹也替他高兴呢,怎么会跟外人乱嚼舌根子呢?”
……
片刻后,两人上楼去寻顾闻香的房间。蔺负青悄悄跟方知渊感慨道:“玉桐儿……好久不听这个名字,我险些没反应过来。”
方知渊点头:“若有机会也该叫荀三回来见一眼这春鹃仙子,他几年没回来过了。”
蔺负青垂眼而笑,“这春鹃仙子的确是个有情有义又有手腕的,前世那么长时间,四时春馆里面当真一个往外乱传的人都无。”
他暗想:又有谁能料到呢?金桂试上大放异彩的年轻乐修,温润、内敛、稳重,一身书卷气的虚云三弟子荀明思……
在被自己捡上太清岛之前,竟是六华洲四时春馆里卖艺的乐人。
要说当年,荀明思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年人,眉如墨画,眸如静水。雪肌红纱衣,素手梧桐琴。艺名便叫玉桐儿,是四时春盛极一时的小琴仙。
他同方知渊的年纪则更幼,应是十五岁上下的时候,来六华洲办事,恰遇上玉桐儿登台奏琴的一晚。
白天六华洲里就传开了,为这弹琴的人,也为这人将要弹的曲。
“听说,这是当年朱麒方家的家主为庆贺大公子破境而令人做的曲子!咱们这等凡修,平常时候是花钱也听不到的。”
当时,这一句路边的话传来,方知渊的神情就不对劲了。
他还想克制着不露异样,蔺负青却早就看在眼里,当晚不由分说就要拽着方知渊去。
方知渊气笑了:“去?可去你的吧!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就说去!?”
看架势今晚不知道场上会有多乱,就他小师哥这模样儿的,若是万一被什么恶心歹人盯上,可还不得要了命了!
蔺负青转头就出门。
方知渊怒道:“蔺负青,你干什么去!”
白袍小仙君回头道:“不是你说了让我去我的吗?我这就去了。”
方知渊:“…………”
……最后还是方知渊认命地陪他小师哥一块儿去的。那场子很大,很豪华,很……贵,但是蔺负青不疼钱,同方知渊坐了最好的座位。
玉桐儿在台上隔着一道朱砂纱帘拨弦。
切切弹,声声动,下头千百人屏息而听。
方知渊却一怔,不禁低声道:“……我听过。”
在被囚禁的刑架上,在黑暗中。
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年,似乎曾在痛得连彻底昏过去都是奢望的时候,迷迷糊糊间听过外头传来的乐声。
他并不懂什么乐理,只是昏沉沉地想:真好听,真好听啊。
如今却知道了。原来,这居然是庆贺他所谓的“兄长”,靠着掠夺他的灵流破境时作的曲子。
方知渊心头发冷,依稀听见坐在附近的听客议论:“朱麒世子可真是英才啊……”
“是啊,他弟弟方之隆天资也厉害得很。唉,方家这代小辈都出彩啊,可怎么就出了个害人的祸星?”
“去了虚云又怎样,要我说,那蔺小仙君这叫蠢善,他迟早有天要被祸星害死!”
方知渊猛地冻得一个哆嗦。
他回神,握了一下拳,手心里都是冷汗。
“知渊。”蔺负青似有所觉地眨了一下眼,悄悄凑过去问方知渊,“这首曲子你喜欢吗?”
方知渊喉结动了动,他不敢面对师哥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清澈眸光,埋下头低声道:“这曲子好听,师哥就听完吧,我外头等你。”
说着,他沉默地起身要走。
蔺负青拽他袖子的角:“你不喜欢?”
方知渊眼神微暗:“这不是我配听的曲子。”
那时候,蔺负青还并不知道方知渊在方家遭受的虐待,但就从相遇时的惨状和祸星的声名狼藉,多少也能猜出一二。
蔺负青就蹙起眉,轻轻埋怨:“你再说这种话,我要生你气了。”
方知渊扬起眉,抱臂道:“你生,生一个我看看?”
方知渊最后还是出去了,他在外头焦躁了半天才平下这股心火。等散了场,却不见蔺负青出来。
这下方知渊又紧张地去找,不料却正看见蔺负青在柜台前将乾坤袋里的灵石哗啦哗啦地往外倒,台后的春鹃仙子目瞪口呆,台旁另一个目瞪口呆的少年正是刚刚弹琴的小乐人。
“……”
方知渊就跟着那俩一起目瞪口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用看疯子的眼神怒瞪着蔺负青:“你又在干什么!?”
“我说了,我生气了。”
蔺小仙君平静且认真地生着气,将还有些茫然的玉桐儿推到方知渊跟前。
“我把他买了,我要他跟我们回虚云,以后天天弹琴给你听。”
=========
两人刚走到顾闻香那间包厢门口处,方知渊忽的闷声笑了出来,蔺负青奇怪道:“笑什么?”
方知渊坦率地说了实话:“想起小时候的师哥,你那时的性情可爱得要命。”
“是是,怪我如今不可爱了。”蔺负青无奈摇头,摸索两下,挽袖敲了敲门。两息后,里头传来顾闻香一声:“请进。”
方知渊道:“我在外头等你,眼睛不好走路就当心着些桌椅,别磕了。”
蔺负青:“这里灯光很亮,我看得见。”
说罢,他推门进去,再合上门。进去先是一扇绘着红花翠鸟的大屏风,里头叽叽喳喳的女子谈笑声传来,飘着一股甜甜的熏香味道。
然后便是顾闻香调笑的嗓音:“都下去罢,不能说你们几个姿色不好,只是么,若要同这位新来的客人站在一块儿,在下实在怕几位姑娘羞愧。”
这话实在很难听,羞辱意味十足。可不愧是四时春馆身经百战的姑娘,居然无一人在意,反倒娇媚地嬉笑嗔怪几句,一个个飘然自屏风内转出来,恭敬有礼地退下去了。
她们经过蔺负青身侧,都是含笑垂着头,没有一个人失礼地想去窥探顾闻香口中“姿色令她们羞愧”的客人的真容。
蔺负青不禁心内暗赞了一句,推开屏风走入里去。他进去先一皱眉,被那甜腻香料的味道呛得掩了掩鼻。
顾闻香也易了容,只不过蔺负青与方知渊是刻意将自己的容貌弄得平凡,这人却骚得很,扮成一个邪魅妖艳的男子,黑锦宽袍上打着厚厚一层金狐绒毛领,瘫在软帐内好不快活。
“来啦。”
顾闻香脸颊熏红,明显喝了不少酒,他吃吃地笑着举起手旁的酒壶,“莲骨,我先敬你,肯饮我一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