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祸临头(2)
而如今,这个被尊称为仙首的人阖着眼,恍如安睡,却已是一具凉透了的尸体。
就在更远处,上百侥幸未死在仙首刀下的的修士们结出巨大的结界。
各种彩光流溢的法宝飞舞,将整个虚云峰封锁起来——方知渊已死,拿下蔺负青将不费吹灰之力。
峰顶之上,山风吹拂着魔君的白发,那宽大的黑袍也猎猎作响。蔺负青脸上的泪痕已然干了。
穆泓走上前,在魔君的身后挥起宽剑。他已经给了这个将死之人太多的时间,仁至义尽。
锐厉的剑锋带起风声,携着杀意落下——
铮!!
——却不料电光石火之间,一枚古朴符文自空中浮现。十成力的宽剑撞在上面,竟发出金石相击之声。
穆泓脸色倏然大变。他的长剑停在距离蔺负青颈侧三寸之处,却如被定住了一样,再也不能移动半分!
蔺负青缓缓地动了,他侧过枯瘦的身子,无不可惜地道:“我方才说的话,看来穆家主未曾当真。”
他蓦地转了眼来,眸光如雪,冰凉而凛锐。
“想送我上路,你不配。”
“你这魔种……!?”穆泓额上青筋暴起,咬牙施力,可手中那把跟了他百余年的本命仙器竟纹丝不动。
再一转念,他竟发现自己的四肢也僵在半空不听使唤,不免又惊又怒,“你在此地布了阵法!?怎么可能——”
蔺负青低声咳着,却冷冷笑道:“不然你以为,方知渊为何拼死也要护送我来这里?”
穆泓倏然浑身一震。
他脸色骤白,呢喃道:“灵脉……”
魔君在古符阵法上的造诣,天下皆知。
可自从魔君的雪骨城在“真神”围剿下覆灭,蔺负青便在阴气反噬下成了个废人。饶是在方知渊庇护下苟延残喘了一段时日,耗到现在也该油尽灯枯。
如今的他再无半点气力,本该连最基础的符文都绘不出来。
但这里……不一样。
虚云峰的山顶,是灵脉汇聚之处。
倘若能找到灵脉之核,可供引出的灵气堪比渡劫期大能的一次自爆!
……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魔君蔺负青在堕魔之前,曾是虚云宗下首席亲传弟子。
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一石都留下过他踩的足迹,自然也该包括灵脉。
山间的阴气与灵气开始如漩涡般盘旋,魔君手中的青杖微微震颤,犹如春芽破土般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明光来。
“……居然是仙器,”穆泓惨笑一声,双眼爬满了血丝,“蔺负青,你身怀仙器,却眼睁睁看着方知渊赴死?好,好,心狠至此,不愧是魔君!”
“其实……我也不愿如此。”蔺负青轻叹一声,神色间似乎有着很淡的哀伤,“对不起了。”
青杖抬起,落下,深深地刺入山石内。
而那里,正是灵脉核心的所在。
仙器为媒,灵脉为源,天地灵气为引!
繁琐的古朴符咒无声地浮现。巨大阵法徐徐铺开,竟自山顶一路延展到山脚之下,覆盖了一整座漆黑的虚云山峰。
哪怕是千里之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转眼间,山下的修士们都被吞进阵法之中,乱成了一窝蜂。穆泓面容狰狞,用尽所有力气怒喝:“快退!退!!所有人给我离开虚云峰——”
蔺负青俯下 身来,湿濡的发丝垂落肩头,掩住了半边惨白的侧脸。摊开手指,那朵真气凝成的小莲尚在摇曳,他轻轻道:“晚了。”
魔君右手撑着青杖,将左手中金色的小莲,轻柔地插入了灵脉之中。
下一刻,灵脉陡然爆发出刺眼的明芒。仿佛烈阳撞破了漆黑的阴云,灼 热的光浪烧融了冰封的天地。
瞬息间,地裂山摇!
一寸寸大地接连爆开,轰鸣声震耳欲聋!
穆泓的惨叫,山下众修士的惨叫,崖石崩塌的巨响,阴气被撕裂的锐声……乃至风与云,天与地,全都溶在这样的明芒里。
一切尽被吞没。
蔺负青释然地闭上了眼,他松开手中青杖,向后倒去。
又一股温热的血自他唇畔溢出。体内的脏腑隐约抽搐着,心腔不停紧缩,痛得令人几欲崩溃。
雨过天晴。
有细光自云天洒落。
魔君仍在呛着血,神智却渐渐朦胧。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阴气反噬的痛苦,终于一点点地消弭而去。
忽然间,那些昔年旧忆纷纷扰扰,就被这些飞光吹入了心头。
百余年前,仙界有峰名虚云。
青山绿水,云飞雾绕。
那时候的虚云。
春有黄鹂夏有莲,秋有红叶冬有雪。
那时候师父还未陨落,穿件破烂道袍懒洋洋地晒太阳,侧脸被光照得好炫目。
师弟师妹还未七零八落,每天玩玩闹闹拌拌嘴,论道御剑意气风发,灿烂得像初升的明霞。
未来的方仙首年纪尚小。十来岁的黑衣少年负刀抱酒,拖长了调子笑着唤他:“师哥……”
可朝夕间天翻地覆,落得个这等境地。
都消亡,都成空。
那些难舍的故人旧景,终究化成齑粉,飘零而去,湮灭在昨晚那一场无情山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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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光辉散去,那曾经敢称天下第一山的虚云四峰,竟已被夷为平地。
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唯有溃决的灵脉尚还在灰黑的大地上奔涌流淌,如一条条金色的溪河,却不知要汇去何方。
第2章 世有翠峰敢凌云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九月是夏秋之交。
昨夜刚下过一阵缠绵山雨,今日雨霁初晴。虚云四峰的碧草翠树仍在向着天际的白云蓬勃生长,却已有几丝凉爽之意悄然而至,缭绕于峰顶的云雾也显得更加缥缈。
清晨微寒。那三条虚云宗无人不眼熟的漆黑铁索之上,凝遍了数也数不尽的圆润露珠。
有布衣少年身轻如燕,足踏铁索。随着哗啦啦的声响,露水纷纷飞溅而落。
虚云四峰以居中的主峰为尊,景色也最是秀丽瑰奇,宗主及宗主最疼爱的三位真传弟子均在此开辟洞府。一座乾坤归元大阵将整座山峦自上而下笼罩进去,元婴期以下的修士均无法御剑腾空。
唯有三条以精铁打造的长索,可以供弟子们往来于主峰与其他三座山峰之间。
然而铁索悬空,此处又无法御剑,一旦失足跌下万仞悬崖,那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因此,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平常是很少有弟子敢来攀这几条冷硬漆黑的家伙的。
布鞋哒哒跺响,沈小江专心地感受着足下的落点,还算清秀的脸上满是认真。
沈小江,十四岁,虚云宗外门上千名记名弟子之一。灵根极差,悟性平平,靠着勤勉与踏实修到了引气三层。加上一门轻身功法《无痕决》,这才有了足踏铁索的几分资本。
山风吹拂,衣角翻动。
沈小江若有所觉地抬头,将目光从脚下往高了抬去,讶然发出“咦”的一声。
不知何时,铁索的对面站了个白衣少年的身影。
那少年身材纤细,神清骨秀,微昂着头似在看天,周身自有一段淡然自若的仙气风流。
他身上着了一袭宽松的白衣,又披件雪团似的软绒貂裘,银色系绳上的流苏垂下,逆着云间洒下的阳光,灿然生辉。
沈小江愣是看的晃了眼,脚下步伐就是一乱。
铁索哗啦啦地乱响。他失了平衡,小脸煞白地扑腾着两臂,“哎哟,完蛋了……啊啊啊!?”
忽然间,一个清淡的悦耳嗓音,不知从哪里缥缈地传来:
“松缓筋骨,气沉下盘;顺境而动,动若无痕。如柳絮乘风,遇飓而不碎;如浮萍逐流,遇浪而不沉……”
这念的几句话正是《无痕诀》的核心要义,那嗓音似乎有种奇妙的力量,凉泉般沁入心底。沈小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在照做,脚下居然奇迹般地找回了稳定。他感激地抬头一看,却蓦地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