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留给你的东西。”防护服递给傅天河一本书,“好好拿着吧,别哭,也许有一天你还能再见到她。”
傅天河紧紧抱着那本工程书,眼睁睁看着他们将自己的家清空。
到处都被喷洒了消毒液,就连他身上穿着的衣物都要求脱掉,换上新的。
有人过来为他抽血,放入仪器当中检测,最终结果出来的那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傅天河不明白为什么,他只知道他找不到妈妈了。
一直等到晚上,这些人才离开,带走了所有东西,只给傅天河留下了那本书。
他们给了傅天河一个地址,和一张通行证,告诉他可以去那里暂住。
但傅天河才不要去什么孤儿院,他孤零零地坐在矮蓬门口,一年之前母亲带他来到这里,将流浪汉废弃的窝棚改造为他们温馨的小家。
如今只剩下了他自己。
妈妈是去哪里旅行了呢?
傅天河努力回想着母亲曾给他说过的所有话,试图找到一些相关的讯息。
然后,他便看到了远处熊熊燃起的火红,多么耀眼,多么温暖。
那是冬夜里小女孩划亮的最后一根火柴,点燃巨大的焚化炉,也点燃了整个梦境。
第158章
傅天河挣扎着从燃烧的冰冷梦中醒来。
右眼的空洞让他极度不适,他迫切地想要找个什么东西将其填满,手指,水杯,纸团,什么都行。
他浑身疼得不行,明明是昨天挨的揍,却在今天让他吃够苦头,傅天河艰难地动了动胳膊,疼地龇牙咧嘴,立刻惊醒了身旁睡着的少年。
陈词猛然睁开双眼,发现傅天河还好端端地躺在旁边,松了口气。但很快,他的视线定格了,紧盯着傅天河的头发。
几秒钟后,他才勉强移开眼,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傅天河迟缓地点了下头,小声道:“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陈词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凑上去,吻住傅天河干燥的唇。
这是一个湿漉漉的吻,陈词深入傅天河本就不设防的牙关,轻扫Alpha柔软的口腔,主动为他提供更多,他甚至还能从中品到淡淡的血腥味,傅天河嘴里也有伤。
陈词找到那处伤口,很显然,是遭受重击时牙齿磕出来的,他轻轻舔着,用舌尖抵住,笨拙地期望能当做安抚。
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太一样了,傅天河的手忍不住收紧,抓住陈词手腕,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清晰重现在眼前,被锁在牢笼里少年挣脱束缚奔向他,他们仍然能够相拥。
真好。
许久过后,陈词才退开,他抿了抿湿润的唇,轻声道:“谢谢。”
谢谢你昨天做的那些。
陈词不知道作出决定的那一刻,对傅天河来说有多么艰难,因为挖出那颗一直抑制着Ashes的义眼,就意味着死亡。
他要以生命,换取自己的安全。
“不要对我说这句话。”傅天河低声道,“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九月的血……确实在抑制他的病情。
陈词抬起手,摸了摸傅天河的发,银丝落在少年指尖,“给我讲讲吧,你过去的事。”
过去……么。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词成为了傅天河的禁忌,他不会对任何人讲起此前的人生,因为一旦说出来,就意味着他必死无疑。
要把埋藏了十多年的过去重新挖出,讲给九月听吗?
是的,他愿意,他愿意挖出那已经在泥土之下腐烂发臭的许多个日夜,捧在血肉模糊的掌心里,双手献给少年,就算它饱胀着自己的痛苦和不堪。
因为他知道,九月不会用挑剔的审慎目光打量,也不会嫌恶地皱起眉头。
他只会用惯常的冷静,挑去脓包,引走毒液,试图从中找到还残存着生命的种子,重新播种,用自己的鲜血浇灌。
傅天河闭上眼,他抬手捂住自己的空洞的右眼,才再度睁开。
就从……刚才的梦说起好了。
陈词安静地听着,听傅天河是如何在海边毫无察觉地感染,如何被母亲带着隐居在偏僻角落,寻求生机,如何挣扎在眼球溃烂,体内消融的痛苦中,又是如何获得由母亲亲手植入的义眼。
直到,他听傅天河说起她消失的那天。
陈词眼睫动了动,从傅天河关于表象的叙述中,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背后发生的事情。
她疯狂又严苛地教会孩子生存下去所需的所有技能,是因为知道自己再也不能陪伴在他身边,让他慢慢长大。
Ashes发病是有一个过程的,Ashes会率先进入到人体内部,细碎的晶尘在内脏和血管壁上扎根,汲取营养生长,在这段时间内,是没有传染性的,患者只会感到瘙痒和疼痛。
但随着晶体越来越大,它们会开始朝着外部进发,如同寄生虫要冲破寄主身体的桎梏,完成繁衍生息的任务。
这个过程一般需要三个月,当晶体从口鼻,眼耳这些薄弱处冲出体内时,患者就具有了高度传染性。
他们会作为养料,在短短一周内被吸干,或者整个被Ashes同化,成为一碰就碎的塑像。
陈词不知道为何傅天河母子俩的潜伏期如此之长,有将近八个月之久,按理说他们作为第一批感染者,应该很快就会发病。
也许是和从炼金术师手中得来的义眼有关?
但再神奇的物质,也只不过能起到暂且压制的作用。
她清楚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在身体溃破之前,选择主动报备。
她跟着防疫站的人离开了,留给傅天河一本书,当做遗物,并让他们告诉傅天河,她只不过是去旅行了。
金色义眼让傅天河不再具有感染者的症状,他逃过检测,避免了被无害化处理的结局,成为了一个因“视神经母细胞瘤”摘除右眼的可怜孩子,继续生活。
陈词把他捂住右眼的手轻轻拽开了,缺少了眼球,眼皮干瘪地闭合着,却一点都不像傅天河说的那样恐怖。
傅天河深吸口气,揭开伤疤其实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困难,也许是因为正面对的人是九月吧,反倒让他有种格外轻松的畅快。
是和从前通过用力按压义眼,盖过痒意般类似的畅快,近乎自虐的酸爽,让心脏和全身都连带着颤抖。
接下来的日子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傅天河不愿意去防疫站人员给他安排好的孤儿院,就在三水的地下城中四处流浪。
他走过信标的各处,期盼着能够从哪个角落里找到正在旅行的母亲的踪迹。
两年后,傅天河从垃圾桶旁边醒来,听到了路过的人说,辰砂的研究院和防疫站共同研制出了有效疫苗,残忍带走了数百万人性命的尘病,终于被彻底消灭了。
他抬手轻轻碰了下自己的右眼,无动于衷地裹紧外套,重新蜷缩起身子,睡觉。
母亲给他留下了一个银行账户,里面有此前攒下的不少钱,傅天河很省地用着,他像一根野草一样生活,违规打过零工,和肥硕的老鼠搏斗,借着路灯的光芒研读那本工程学书籍,去垃圾场拾捡一些零件,亲自动手操作。
脏了累了就租上一间廉价宾馆,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觉。
疼痛仍时不时地从眼底发出,但傅天河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他能够轻而易举地露出最为灿烂的笑容,没有任何人会想到,他正承受着苦痛。
傅天河却觉得快乐。
为什么不呢?他还活着,能够填饱肚子,甚至账户上还有一点存款。
为什么不呢?
直到十四岁那年,一个自称是他父亲的人找到了他,告诉了傅天河他的身世。
喻永逸说,母亲是他的初恋,后来两人因纷争分开,他却不知道她已经怀孕,直到偶然有熟人说,在地下城见到了一个和他很像的男孩。
他说的话,傅天河一句都不相信。
傅天河曾问过母亲,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他却没有,母亲抱着他,告诉傅天河他父亲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让他以后千万千万不要成为那样的人。
但傅天河还是跟着喻永逸去了三水顶层,因为他想试试看,能不能在那里找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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