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很严肃,广寒停步驻足,扭头看他。
“怎么了?找阵眼的事刻不容缓,再晚一点,等裴春君缓过劲,又要追上来了。”
何疏:“这个问题很重要,你不回答,我不会走的。”
广寒脸上终于露出点无奈:“那你问。”
何疏扶住他的肩膀往墙壁上摁,两人距离近在咫尺,气息交错。
广寒伤口似乎在推撞间也被碰到了,但他竟然没有瑟缩动容的身体反应。
他看着何疏,黝黑分明的眼珠在昏暗灯光下似乎格外显目。
何疏的表情,也认真得好像下一刻就要表白。
“我问你——”
“宫廷玉液酒,下一句是什么?”
广寒猝不及防,表情空白一瞬。
何疏哈哈两声,蓦地松开他。
“太紧张了,跟你开个玩笑,缓和下气氛!”
广寒:……
他有些生气了,抿着唇狠狠瞪何疏一眼,继续往前走。
这回不忘捂住手臂上的伤口了。
但他刚走出几步,冷不防后脑勺就挨了重重一下!
“你他妈个冒牌货,王八犊子!”
何疏一边砸一边骂,另一只手捏诀点向对方。
前两天他明明还看见广寒在看这个小品,怎么可能转头连经典台词都忘了?!
如果说刚才种种蛛丝马迹只是让何疏心生疑窦,他现在已经十分确定,这家伙根本就不是广寒!
果不其然,罗盘一砸上去,“广寒”全身就开始发生变化。
形体崩裂溃散,黑色雾气飘散,瞬间又幻化出另外一个身影。
裴春君朝他露出诡笑。
何疏只觉身体一轻,罗盘也跟着掉落在地上,人则被扼住喉咙,重重往墙壁一按!
“你很聪明,可惜……”
可惜生魂不能为她驱策,不能像郑七那样当一条心甘情愿的狗,窅魔索性就让何疏魂飞魄散,变成这里的一部分,比这些被困在这里的冤魂还不如。
她不用开口说话,只需对视,何疏就从她眼神里读懂所有想法。
四肢被钉在墙上动弹不得,喉咙也被一点点收紧。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喉骨咔咔作响的声音。
有生以来,何疏头一回体验到濒死的感觉。
无法呼吸,憋气,身体里仅有的氧气被一点点榨干。
寒冷从四面八方涌来,侵入暂时还没有知觉的身体。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浮游上去。
何疏咬破舌尖,疼痛维持那一息几秒钟的清醒。
他用这份最后的清醒默念了请神术。
一日之内连续使用多次请神术是大忌。
更何况这里面确实被窅魔下了法阵结界,寻常阴神阴灵根本请不进来,换而言之,人家也听不见他的邀请,总不能把这里面的厉鬼冤魂请来吧?
但何疏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这属于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最后背水一战,就算真把大厦里的厉鬼请过来,人家被窅魔压制在这里,说不定早就想反抗了呢?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干他娘的!
恍惚间,何疏看见裴春君脸色突然一变!
这具身体实则已经变成窅魔所有,裴春君的喜怒哀乐,就是窅魔的喜怒哀乐。
从刚才到现在,裴春君一直是胜券在握的,就连被迫逃走,也没有露出这样夹杂恐惧震惊的神情。
到底是……?
第44章
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巨大黑影从何疏身后的墙壁延伸出来,逐渐蔓延,笼罩在何疏头顶。
静默,沉寂,黑影低首,仿佛在审视裴春君。
威压降临,迫得裴春君不得不松开何疏,飞快后退。
何疏顺势坐下,摸着喉咙仰头,发现那其实不是黑影,而是一个龙首。
龙首不是冲着他的,明显是针对裴春君而来。
而且,龙首尚且如此硕大,龙身更不是这里能容纳的,仅仅是龙首,也能让裴春君悚然变色了。
她敏锐感觉到,那是比自己还要强大许多倍的存在,不是她所能招惹的。
窅魔试探性伸出触角,黑气在地面延伸,却在靠近龙首时,直接被龙首张嘴吸入。
龙首毫无变化,黑气却杳然无踪。
裴春君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她已经隐隐察觉对方到底是什么了。
“这里不是地府,也不是你的地盘,如果想出去,我可以放行!”
她提高声音,隐隐失措。
龙首没有回答,只是逐渐靠近。
庞然大物在地面蜿蜒而来,烟气弥漫中,半身龙影显露真形。
那不仅仅只是恐吓人的龙首,裴春君看见了完整的龙形,龙须在地上微微颤动,她甚至感应到令人颤栗的龙息,泰山压顶,以绝对的睥睨之姿俯瞰众生。
这不是幻术!
难道是真龙?!
裴春君已经恐惧到极点。
她现在的心情就是何疏刚刚的心情——有生以来头一回体验到濒死。
窅魔是妖鬼,但妖鬼也是会魂飞魄散彻底消失的,汇聚了七情六欲的窅魔还没来得及好好享用人间,怎么甘愿就这么消失?
裴春君二话不说转身就跑,用尽她最快的速度,跨越空间。
她要逃跑!
逃离这里,甚至离开新寰大厦!
她早就顾不上何疏,甚至想不起郑七和那些冤魂,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
跑!
太晚了。
她虽然动作已经极快,但在迈出那半步之后,身后狂风随之席卷而至,气息已然喷至脑后,龙首张开血盆大口,直接一口把裴春君吞下!
她甚至来不及呼喊,在被吞噬的那一刻,面容还维持在狰狞扭曲的状态。
在新寰大厦里布下法阵诱杀活人炼魂,嚣张无所忌惮的窅魔,居然一口被吃掉了。
来不及挣扎反抗,甚至连求救都无法发出!
何疏愣愣看着窅魔就这么被吞吃入腹,那半身黑龙低声咆哮,似对入口食物不太满意,又扭头过来望住他。
此生以来,何疏也没这么近距离见过龙。
四目相对,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这龙头跟画里的还挺像。
只不过画龙再栩栩如生,终究也是画,远比不上面前的真实。
难怪叶公好龙,真龙下降之后,沈诸梁反倒吓瘫了。
何疏倒不怕这条龙吃了裴春君不知足,还要来吃自己,因为他明显从龙目之中看见某些熟悉的东西。
“广寒?”他试探喊了声,喉咙因为刚才被窅魔掐过,嗓音变得十分沙哑。
他本没指望得到回应,但龙首居然点点头。
黑气渐浓而须臾散开,又逐渐聚拢为阴影,那阴影从拐角后面走过来,正是何疏朝夕相处的租客。
“你果然是一条龙?”何疏喃喃道。
难怪不懂人间规则。
“我不是。”
广寒却否认了,他表情有点奇怪,像是刚吃了什么不堪回味的东西。
“刚才进不来,只能以这种形态出现,相当于幻术的一种。”
他一本正经地解释。
上次在霞山脚下,广寒就曾以这种方式消灭过一个窅魔,何疏敢笃定那绝对不是幻术。
但不是幻术,又会是什么?
自己两次请神,他都及时出现,可以解释为阵法之内,广寒感应最强。
能被请神术请来的,是什么?
阴灵?阴神?蛟龙精?
何疏望向广寒,后者也凝视着他。
充满真诚,老实,憨厚,而又高尚无私的眼神。
何疏:……
“宫廷玉液酒,下句是什么?”他沉默片刻,冷不丁问。
“一百八一杯。”正版广寒果然接上了。
何疏终于放下心。
对方是什么的问题,可以晚点再追究。
因为他确定,无论广寒是什么,不会害自己,否则早就动手了。
“我得坐会。”
他耗费太多心神,现在胸口一阵接一阵抽疼,跟犯心脏病差不多,双腿很久没有这样剧烈运动过了,现在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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