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鹤里手一抖,手机啪地掉进了脚下的水里。
他猛地松开油门,站起来向后方的水面望去。
渔船的速度已经骤然慢了下来,火光在瞬间冲了上来,看起来是油箱炸了。浓浓的黑烟滚滚升腾,很快火光就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听到船上一片惊乱的叫喊声,然后就是「扑通」、「扑通」地黑影,看起来是船员跳船了。
路鹤里大脑一嗡。
这样一艘渔船,油箱并不是暴露在外面的,必须在极近的距离下射击,才有可能炸掉油箱。所以……江焕呢?
他倏地坐下来,一脚油门到底,猛打方向盘,掉转船头,小艇怒吼着,在滔滔的江面上,朝着火光的方向全速冲去。
渔船的船身已经开始倾斜,可能不多时就会沉没。这样大的船,沉没时必然产生低压漩涡,像黑洞一般,将周围的一切都吸进去。
到了不能再靠近的位置,路鹤里松开油门,扑到船边,在水面上寻找着江焕的身影。
“江焕!江焕!”
水面上除了沉沉的波浪,什么都没有,不远处的火光映在眼睛里,路鹤里甚至能感受到渔船燃烧产生的热浪。
“江焕——”他声嘶力竭地喊。
没有人回应,只有渔船燃烧的噼啪声。
“江焕!你这个傻逼!!”路鹤里急促地喘着气,抓着船舷的手都在抖,“出来!”
他腿都有点软了。
江焕这小崽子,这么年轻,这么优秀,怎么也不该轮到他去死。蒙蒙的黑烟中,路鹤里脑子里乱哄哄地想。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如果江焕好好地回来,年底的表彰名额就让给他算了,甚至以后这总队长让他当也不是不行。
江风裹夹着呛人的浓烟扑面而来,路鹤里的眼睛有点睁不开,他使劲揉了揉,牙紧紧一咬。
“哗啦。”一阵轻轻的水声。
江焕从船边的水底冒出头来,一手扒着船身,一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路鹤里还没回过神来,愣怔怔地低头看着他。
“我牛逼吗?”江焕脸上都是水,却一脸炫耀,迫不及待地问,“我自由泳3000米虽然差了点,但是400米的成绩是3分24,这个距离还是很稳的。你呢?”
路鹤里低头看着他,良久,缓缓吐了一口气:“我3分25。算你牛逼。”
其实,他的成绩是3分19,比江焕快整整5秒。
江焕仰头扒着船边,随着水波一起一伏的,定定地看着他通红的眼睛,愕然道:“你怎么哭了?”
“去你妈的,你才哭了。”路鹤里臭着脸,竖起眉毛,“老子的眼睛快被你搞出来的烟熏死了,赶紧给我滚上来!”
江焕不疑有他,抓着栏杆一个引体向上,利索地翻上了船。
路鹤里喘着粗气坐下来,把小艇往岸边慢慢开:“小兔崽子,你要是再这么无组织无纪律,搞个人英雄主义,老子出现场再也不带你了。”
江焕甩了甩头发,在他身后不屑道:“路队,我刚来警队实习的时候,这话你每天都说一遍。”
“嘶。”路鹤里摸了摸下巴,“老子当时怎么没把你退回警校去呢?失误。”
“因为你就是全中央警队个人英雄主义最严重的人。”江焕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你的立场站不住脚。”
“擦。”路鹤里在风中扬了扬眉毛,“小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是跟在老子屁股后面警官长警官短的时候了。”
“切。”江焕哼了一声,看着那人立在快艇船头,乘风破浪意气风发的样子,突然沉默了一瞬。
“路队。”
“嗯?”
“我刚才要是死了……”江焕静静地坐在船侧,看着不远处的火光,想起几分钟前炸毁油箱的一幕——一切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那是他这辈子,离死亡最近的一个瞬间。
江焕的声音低了下去,被呼啸江风裹向未知的远方,“以后你还会记得我吗?”
风声太大,路鹤里没有听清后半句。他只听见了那句「我刚才要是死了」,冷哼一声,随口道,“你可不能死,等老汪退休、老子当上总队长,跟新来的小孩吹牛逼、历数当年光辉历史的时候,没有见证人在旁边作证,给老子添油加醋捧臭脚,显得很没面子。”
江焕听了,低低地笑了一声:“好。”
——
离岸边还有两三百米的时候,船彻底熄火了。路鹤里和江焕刚打算跳江往岸边游,就被赶来的边防军围了起来。
巡江舰和水警已经往沉船的方向聚集过去了,路鹤里和江焕被军艇押上了岸。
两个狼狈不堪的大队长跟军方解释了半天,又打了好多电话,才证明了身份,精疲力竭地坐在岸边。
已经是凌晨三四点了。那艘渔船上的人搜到后,军方移交给了基地,等待后续处理。路鹤里和江焕坐在地上,累得谁也不想开口说话。一阵江风吹过,寒意瑟瑟,俩人都不自觉地抖了抖。
“起来吧,回去把衣服换了。”路鹤里看了看江焕湿透的衣服和肩头渗出血丝,犹豫了一下,“去我家?我家近,你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再走。”
从这里开车到他家不过十几分钟,而到江焕家要起码四十五分钟。等他这样湿漉漉的到了家,非感冒不可。两人现在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这样客气一下才是正常的。
江焕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愣了一下。
此时此刻,他们两个同时在心里想:一个Alpha去另一个Alpha家洗个澡,应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吧?我可千万不能表现出任何不自然的样子。
江焕强作镇定,摆出一副「我无所谓啊」的态度。而路鹤里不甘示弱,一脸——“你无所谓我当然也无所谓啊,难道我会怕不成?”
两人各怀鬼胎,开车去了路鹤里家,然而从进小区就开始不顺利。老旧小区里停车位划分混乱,路边还堆满了自行车和电瓶车,江焕的越野SUV体积比较大,行动起来像蜗牛爬。
江焕的眉毛,从进单元门开始就没舒展开过。他屏着呼吸走上泛着鞋臭和烂菜叶子味的楼梯,一脸纠结地穿过走廊里横七竖八的晾衣架,最后跟着路鹤里停在门前,终于忍不住问:“你就住在这?”
路鹤里一边开门,一边翻白眼:“就?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可以买个好点……”江焕的话,在路鹤里推开门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路鹤里踢开门口堆得乱七八糟的鞋和垃圾,大咧咧地招呼着他:“进来吧。”
江焕抿着嘴,下了几番决心,终于迈入了门。
路鹤里家是个五六十平的一居室,户型简单,餐桌、沙发、衣柜、床,一眼就望得到头。这是一个典型单身汉的住所,简而言之就是,所有东西都不在它该在的位子上。餐桌堆得乱七八糟,窗台上摆着几盆早就干死的绿植,穿过没洗的衣服和洗了没叠的衣服,在沙发上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堆,还有逐渐蔓延彼此纠缠之势。桌上、地上,随处都是打开的包装袋、拆开的一次性筷子,还有喝了一半的可乐。
“坐。”路鹤里打开灯,大方地招招手。
江焕看了看堆满了衣服的沙发,和摞了一堆案卷的餐凳,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谢谢,我还是站着吧。”
路鹤里还以为他身上湿漉漉的,怕弄脏了自己的沙发,体贴道:“没事,坐吧,反正这沙发套也没洗过。”
江焕:“要不我还是先洗澡吧。”
路鹤里从那堆洗了没叠的衣服里,抽出一件T恤,一条运动裤递给他,江焕接过来,见路鹤里没有更多的表示,挣扎了一会儿,嗫嚅:“还有呢?”
“咱俩还不是熟到可以借内裤的关系。”路鹤里耸耸肩,“光着吧。”
江焕嘴角抽了抽,气得咬牙。路鹤里似笑非笑地挑挑眉毛,江焕便一声不坑地转身进了浴室,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路鹤里心里暗暗发笑,自己把上衣脱下来,换了件干净的家居服,把沙发上的衣服挪到凳子上,勉强理出一块可以待人的地儿。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