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挨个站起来,说得慷慨激昂,天马行空。救国图强的,光宗耀祖的都有。但到徐镇平时,他说我不知道。只这四个字,就坐下了。”
徐致远心想着,不愧是我老子。
“我很不解,我说你怎么会’不知道‘?如果连坐在这里的目的都没有,那你方才听的两个小时就全属浪费时间了。”
“他不说话…… 他平常也是不爱说话。”
花生烤好了,岳老抓了一把放到了徐致远惨不忍睹的功课纸上,不带一点犹豫地,仿佛在告诉他:你写的这些垃圾只有当垫板的用处了。
徐致远有自知之明得很,毫不生气,顺便又抽出来一张练习纸来当花生皮的垫纸,竟围着火炉跟岳老吃起零嘴来了。
“后来也是因为地域缘分,我们走近了,相处久了之后我问他为什么在
第一节 课上要那么说。徐镇平告诉我了很多东西。”
“他说小时候爹妈叫他读书,是为了长大做官,这样就不必再受乡绅地主的欺负。后来,父母死了,他自己劫枪造反报了仇,手下便告诉他当文盲土匪没有出路,趁着年轻去读书,路走得更平坦。那时正巧,他因事迹被北城区的高官赏识,年少时被送去高等军校念书,认识了游学那里的李安荣,后来……”
“后来他读书就是为了我妈,辗转一番之后随着李安荣同志南下求学,为了能’门当户对‘。” 徐致远一边嗑着花生,一边搭腔道。
岳老冷眼斜视他,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我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居然有这么多和同龄人相比算得上是传奇的经历。”
“他说他到现在并不知道自己读书是为了什么,因为没有人再’告诉他‘了。”
“我说,你得自己告诉自己了。”
徐致远一直咔嚓咔嚓着,就没停下嘴过,知道他是在借徐镇平来告诫自己,既然自己不吃亏,还能白嫖来故事听,也就欣然受着了。
“我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他说,和安荣在淮市安家,做一个好丈夫…… 好父亲。”
徐致远那边清脆的剥壳声停了一下。
“那假如你个人的生活幸福圆满了,在某天安定的茶余饭后,看见子孙绕膝时,心里不会再想些什么了吗?”
“他沉静许久,不出我所料,他说,会。”
徐致远忍不住出口发问:“是什么?”
岳老捋了捋胡子。
…… 徐镇平迷惘着兜兜转转,经人三言两语的指引,还是挑着灯回头,走回到了朦胧深处最初的童年,那个他每天望着青天白日期待着的美好又单纯的愿望,里面影影绰绰地印着他爹娘的影子。
“我想让家乡人们不要吃苦。” 徐镇平对岳磊说,“村口卖鸡鸭的瘸子,田里种春小麦的老妇,都可以是挺胸抬头的人,再也不会被坐轿子的欺负。”
……
徐致远去摸炉子上的花生,但是已经没了,结果被烫到了手指,这才一下清醒过来。
岳老没有再说下去,嘲他笨手笨脚,双手一扑灰,一捋胡子说道:“行了,吃饱就去写字。”
徐致远意犹未尽地抬起头来啊了一声,说道:“…… 我刚才写完了。”
“在哪?”
徐致远看着炉子里被岳老同花生壳一起顺手扔进火里的垫纸,张了半天嘴,说道:“…… 现在没了。”
“哼,只会嘴上将军,” 岳老说,“我这次看着你,重新念,重新写。”
徐致远只好叹声气,继续回到桌子上叼笔了。
……
不知道为何,他后来再也没顶撞过岳老,因为看见他的毛笔胡时脑子里就回荡起沉郁的一句 “你因何而读书”。
他哑口无言,答不上来,总觉得它的难度可与那哲学与艺术媲美,是个消耗年岁的问题,于是他只好闭上嘴巴,自惭形秽了。
此后许多天徐致远都跟着岳老念圣贤书,有时候裴林晚会来凑热闹,而岳老 “有教无类”,大崽小崽都能一起啰嗦着。
有一天,偷懒溜出来的徐致远见到了夏恩和吴桐秋,他们到徐家里来拜访俞老师。徐致远只跟吴桐秋遥遥对上一眼,本想过去听他们之间谈了什么东西,但被岳老抓个正着,拎回去抄《菜根谭》了。
不过他总算在吴桐秋走之前又看了一眼,只见她抱着俞尧的脖子哽咽了一通。徐致远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看样子应该是被小叔叔说服了。
冬天的白天短,加之被学习充实着,时间便过得飞快了。
第28章 心绪
既明大学要放假,人们也要过年。
岳老也在年前饶了徐致远一段时间,但也告诉他春节不要放松得过头,因为来年开春给他安排了一场既明大学的入学考,这关乎着他以后要不要继续家里蹲。
徐致远打着算盘,心想着与俞尧看电影的事情,再不提上日程那些娱乐场所就要关门了。
既明放假的前一天,徐致远去办公室找俞尧,一个正好撞上摔门而出的学生。
不是别人正是与他冤家路窄的冬以柏。他这一摔气势汹汹,陈年的玻璃咯吱咯吱地响,是年轻人用来彰显威严的通用方式。
他从俞尧的办公室出来,徐致远不用想也知道他在跟谁发脾气,眉头紧缩了起来。上前去拦住他的去路。
冬以柏冷眼看着他,说道:“滚开。”
徐致远睨着他,用下巴指了一下被他摔得一张一合的门,轻声咬字道:“你跟谁摆架子呢。”
“我今天心情不好,” 冬以柏指着他,“你少来碍我眼。”
他向左绕开,结果被徐致远拎着衣领顺势摁到墙上,他自知力量比不上徐致远,忍着盛怒去掰他的手,吼道:“你他妈的是不是有毛病?”
他这一声引得零散路过的学生小心地看过来。徐致远抚了抚他领前的褶皱,友善道:“你爸没教你随手闭门吗?把门关好去。”
“你……”
徐致远笑着,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逼:“把门关好去。”
冬以柏挣脱不开,又不愿继续在这里丢人现脸,待徐致远松手之后,他暗暗地咒骂几声,转回去 “哐” 得一声把门关严实,朝着反方向边骂边走了。
见他远去,徐致远 “嘁” 了一声,正要上前叩门,门便被前来查看的俞尧打开了。
“致远?” 俞尧往周围看了一圈,正好目及到冬以柏消失在拐角的背影,说道,“刚才是你跟他起冲突了吗?”
“是,” 徐致远说道,“他叫我滚,你听见了吗。”
“嗯……”
徐致远撇嘴道:“你的学生好凶哦。”
“……” 俞尧用质疑的眼神审视着他,说道:“…… 你刚刚跟他说什么了。”
徐致远摇头表示自己清白无害。环望了一圈空荡荡的办公室,问道:“学校的人都走光了,他是不是专挑这时候来找你的麻烦?”
“不是,是我叫他来的,” 俞尧叹气,又走回桌子前收拾东西,说,“他缺席考试,又不肯说原因。”
“哼,这种人,一身当少爷养出来流氓脾性没地方使,就专挑你这种心软温善的柿子捏。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你打他一次他就长记性了,”徐致远 “好为人师” 道,“你瞧瞧他,无理取闹还敢摆谱,就是你的纵容给他惯的。”
俞尧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他,双臂又慢吞吞地盘在胸前,说道:“…… 曾子每日三省其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以为你可适当地学习一番。”
“小叔叔,你用我听得懂的话说。”
“你不觉得,你方才说的那种小混蛋就是你自己吗。”
徐致远坐在他的办公桌上,歪头看着天花板,仔细回味一番,心想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不一样,” 他又理直气壮地说道,“你是我小叔,我跟你撒脾气天经地义。他是个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跟你摆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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