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尧拿起一封来,怔然看了一会儿。身后传来管家的声音:“俞先生,小少爷一般这个时候都在书店读书呢。他这几个月每天都忙,大清早准时去找岳老听课——都不用岳老往咱家里跑了。下午呢要么去书店,要么就是跟既明的学生参加活动。”
管家喜笑颜开道:“夫人天天念叨着老天爷开眼,小少爷知道用功了。老爷回来得高兴坏了。”
俞尧心想原来安荣信中的描述并不夸张,也陪着管家笑了几声,问道:“那他平时什么时候回来。”
“很晚,我都回家了也不见小少爷身影。” 管家道,“偶尔午饭会回来吃,今天中午就回来一趟。”
俞尧哦了一声,又转身叫住管家:“对了…… 等一下,我从家乡那给您买了些东西,您带着。”
“哎哟!” 管家连忙摆手推辞,“俞先生您客气什么……”
按理说徐致远懂得心无旁骛地学习了,俞尧应该高兴,可是他心里却生出一股空落感来,大概是那种看着长大的雏鸟飞出巢穴的那种心情。俞尧这才明白自己也是有私欲的。竟开始有些怀念徐致远曾经那副 “不是小叔叔教的不学” 的倔模样。
他目送管家下楼,扶着楼梯栏杆发呆,忽然直起身子来…… 想起自己还没有祝贺徐致远考入既明大学,也没有问徐致远进得是哪个学院。上午他跟自己见面时的片刻沉默,莫非是在等待这一句问候?
俞尧这样想着,戴上了围巾,出门去了仰止书店。
但是徐致远就像是长了跟俞尧相斥的磁极似的,俞尧去哪儿找不到他,每回问人都是一句 “徐少爷前脚刚走”。
直到从傅书白家门口出来,俞尧终于确定了,这小混蛋在躲自己。
他晚上在客厅守株待兔,结果一直到午夜兔崽子都没回来。钟表不疲地敲着,明天还要上课,俞尧只好先叹气作罢,去睡了。
……
翌日开学第一天,俞尧撞上的第一个本班学生就是冬以柏。
于是开学的第一份礼,就是被冬小少爷甩了个脸色——他在记俞尧没有跟他爸说道歉的仇。而实际上那封道歉信被徐明志半路截了胡,以至于俞尧并不知情。
俞尧问他给他补习的功课巩固的怎么样,叫他读得书看了多少,冬以柏只甩了句 “你管的着吗”,便进教室到角落里坐着了。
陆陆续续地,夏恩和周楠都来了,学生逐渐到齐,俞尧喊了声上课。
学生们的骨头被冬天的炕头和春节给养懒了,喊出来的 “老师好” 都是软绵绵的,倒是夏恩精神得很,盯着俞尧的眼睛闪着太阳光。
俞尧让他们站了十秒钟,提提精神,才说了声 “坐下”。就在这时候,后门又进来一个学生,穿着白色的长衫校服,衬得身量如竹般颀长,端着纸笔和眼镜,在凳子推拉的呲噔声中,坐在了最后一排。
俞尧心中一跳,瞥了他一眼。
这学生正是徐致远。
他正坐在冬以柏的后面,冬小少爷见了又惊又不满,大声道:“你怎么在这?”
学生纷纷向后面望去,只见徐致远一言不发——俞尧想他大概是是感冒了喉咙不舒服——继续面无表情地低头盯着手中的笔记看,同时拽了一下校服胸口的校徽。
冬以柏凑过去看了一眼,皱眉道:“骗谁呢,你这校服偷谁的?还是跟傅书白借……”
俞尧那教杆敲了敲黑板,严肃道:“冬以柏,安静。”
“哼,” 冬以柏转过头来,托着腮,拿着笔往本子上戳,拖着阴阳怪气的长腔道,“差点忘了,这不是俞老师的侄子吗,我可惹不起。”
冬以柏又不是一次两次在课上和俞尧作对,前排的夏恩是纪律委员,他攥着拳头,站起来说道:“徐致远同学是拿了学生证的,冬同学你……”
“夏恩,你先坐,杂事我会下课解决。” 俞尧道,“我们先上课。”
他说着,叫同学翻开书,暗暗地瞥了眼最后一排的徐致远,他的桌子上除了笔记空荡荡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带课本。
一节课过去,俞尧边讲边写了一黑板的数字和公事,中途休息时站到了讲台一边,等学生记笔记。
他问夏恩他们今天课多不多,夏恩回答说上午是统计物理,下午则是微积学。只有两门课,又是新开课,下午的老先生大概会花很长时间讲绪论部分。就算今天没有课本,徐致远也不至于落下太多。
这么想着,俞尧开始了
第二节 ,他翻开习题书夹着标签的一页,扫了一眼下面的注释,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叫同学们看黑板。
他正讲着标签页的这道题目,忽然听到安静的后排传来一声轻蔑的笑。
俞尧垂下眼眸来,将举手的冬以柏点了起来。
冬以柏拖着长腔,说道:“俞老师,你写错了一个地方。”
第41章 待兔
作者有话说:涉政大改之后删了很多民国元素的设定,大家可以当成一个类似民国的架空文看。 还有就是,这篇以后不入 V 了~
教室里的学生都回头望着他,只见冬以柏微微后仰着头,说道:“从上往下数,第四行你重点划出的那道公式有问题。”
他话声一落,学生们开始翻书本,抬头低头将那所谓出错的地方与原地方作对照,大概是没发现什么不同,面上皆有疑惑之色。俞尧回头看了一眼黑板上他写的,问道:“有什么问题。”
冬以柏得意地笑了一声,先阴阳怪气一通,说:“你们教书之前难道去辨别知识的真伪么,误人子弟也配得上是为人师表?还是说俞老师这年过得也把脑子过糊涂了。”
平时与他同行的那几个人故意地在底下掩着嘴巴,混在人群中发出嗤笑。
俞尧刚要说话,忽然一直沉默不言的徐致远从桌下踹了冬以柏的凳子一脚,声响让教室里的杂音安静,吓了冬以柏一跳,他回头道:“…… 你是不是有病!”
徐致远慢斯条理地站起身来,睨着他,感冒让他的声音又低又沉,他说:“坐下,上课。”
冬以柏指点着书本,毫不示弱道:“我现在正给俞尧提问题,这是行使学生权力,你又凭什么在这里朝我叫。”
徐致远瞥了他一眼,说:“你吵到我听课了。”
冬以柏冷哼一声:“你分明就是袒护……”
徐致远用笔戳了几下桌面,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威压:“你坐还是不坐。”
“我他娘的为什么要听你的?”
“行了,” 俞尧的声音冷静,双手撑着讲台,望着二人,用书本指了一下门口,说道,“课堂上允许有不同意见的争辩,但不允许情绪发泄的吵架。再耽误时间,只能请你们都到外面去听了。”
二人之间的氛围僵着,冬以柏一肚子骂人的话被拧了盖,正在慢慢发酵成怒火。忽然听到俞尧说:“致…… 徐致远同学,你先坐下,好吗?”
由于冬以柏梗着脖子不回头,所以眼睛几乎要瞥到脑袋后面去才看见了徐致远的神情,站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依言坐下。
紧接着他也被俞尧点了名:“冬以柏同学,你继续说,这道公式的错误。”
冬以柏皱着眉头望向他,见俞尧将他说得那处用红粉笔圈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清了一下嗓子,说:“这一页的最下面有这道题的注释,上面说明了第二种解题思路——就是你黑板上写的这种——它的参考资料是这本书。”
冬以柏左右手各举起一本书来,说:“但是这本书有新旧两版,新版恰好将这引用部分做了更改,给那个公式新加上了一个前提条件,第二种思路才成立。你手中的这本教材,还是引用的旧版吧?”
俞尧拿来他手中的新本,翻到了冬以柏所说的那一页,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手写标记。嘴角有一瞬间微不可查的笑意,但是除了徐致远,谁也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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