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摸黑的这一通鬼使神差,似乎超过了少年人的心理承受度,松手站直的那一刻,他往前趔趄了两步。
乔以棠:“……”
乔以棠心都快蹦出来了!
从来光明磊落如他,到底还是稚嫩了些,太要命!
脑子里一团糟乱,他原地吐纳吸气好几个回合,稍稍冷却了浑身近乎沸点的血液。刚才那招偷袭实在非君子,他做贼心虚,多此一举地环顾了房间一圈。
再三确认“没人”看到自己涉嫌非礼后,这位在同辈人眼中以“沉稳”与“冷静”出名的附中屠版狂魔乔以棠乔童鞋,就这么将他憧憬又钦慕的监护人兼心上人丢在沙发上,转身跑了。
跑了……
了……
关门声传来,陆景僵在了沙发上。
那片疮痍的白茫深处,有千思万绪隐隐翻腾。
这个匆忙的、慌乱的、甚至短暂得称不上亲吻的触碰,拉开了他意识清明的帷幕。
天边启明星子骤现,思绪那一闪而过的光亮中乍然清明。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想,是在那孩子对自己百般亲近的时刻?
还是在他有意无意地蜕变出属于成熟男人的可靠模样之时?
陆景越想心越凉。
十八岁,被无数诗人文赋所赞颂的美好的年纪。
纯粹、灼热,又勇敢。
可这不行——
乔以棠……他不该这样。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陆景有些晦涩地想,那么好、那么乖的一孩子,怎么就这么歪了呢?
虽然自己也喜欢男人,也从未因此而自我否认过,他活得轰烈、过得畅快,但这绝不是乔以棠跟着走的理由。
这是一条独路。
对外界风言凉语浑不在意的自己都走得磕磕碰碰。
乔以棠呢?
他的人生才将将开启,那般坦荡、那般光明,他的希望与生机,最是不该断在这条“歪”道上。
陆景早已过了那个急吼着向全世界宣泄情绪的年纪了。
正如于锦乐所说的,他强大了,果断了,可同时,也懂得了伪装。
他不再纯粹,不再无所顾虑。
而偏偏乔以棠的真诚与热情,太容易教他这种人心动,也教他望而却步。
年轻,耀眼。
也……变数太大。
少年人的凌云意气,荷尔蒙一上脑,就美化了幻象,但凡心中装了人,便虚涨了勇气,忍不住要飘然,言语间、行动间,毛孔发丝都透着嘚瑟的劲儿,巴不得把心掏出来捧着掬着,生怕别人不知上边驻了谁。
情到深处难自禁,这般无遮掩的情感迸射,犹如艳阳熠熠,叫人艳羡也畏惧。
——尤其是那些个跌过坑的人。
还是那句话。
这些问题,乔以棠可以不懂,但陆景不行。
喜不喜欢对陆景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毁掉一个率真坦荡的少年人。
这这么一想,陆景更愁了。
陆景带着满怀的不解与惆怅,不明白自己明明揣着一腔做爹带娃的热情,怎么就把孩子给带弯了呢?
他愁得要命,翻了个身侧躺在沙发上,茫然又无助。
时钟一分一秒地跳动,屋外树影晃动,透过纱帘投映进昏暗的房间里,虚实交间中,陆景怀疑自己是在撒癔症,甚至都忘了该起身回床去。
就这般在沙发上翻来覆去了一晚,直到山峰彼端天光初乍,他才终于竭尽精力,阖眼睡去。
第75章 朝颜
墨色在天边晕开,暗夜褪去,露出青山远黛遍地的绿。
陆景打了个呵欠,一边锤腰一边出了房门。
他扶着腰,颇为心酸地想:也就将将迈入三十岁关口,男人最为风华正茂的年纪,不就是睡个沙发,怎么还睡出腰肌酸疼来了?
屋里一片静悄悄,路过隔壁房门口时,陆景忍不住转头。
房门紧闭,毫无动静。
驻步三秒,随后猛一激灵,弯腰脱鞋、垫脚尖开溜一气呵成。
楼梯格玻璃踏板微凉,陆景赤足踩着,扶着栏杆一格一格慢慢往下挪。
忽然,厨房方向冒出一道人影,陆景顿时心跳漏一了拍,定格在楼梯上。
别说少爷们这个钟点还陷在被窝里起不来,就算都醒着,也没几个闲着没事往厨房里跑——
“这么早?”边想手端小砂锅,抬头就见他跟棒槌似的杵着。
暴涨的心率开始哔哔哔往下落,陆景吁出一口浊气,没好气道:“你也知道早?早你不睡梦游呢?”
边想莫名其妙,“早起碍您眼了?”
天色没全开,室内光线黯淡,陆景踱下楼,拖鞋“啪嗒”一下扔地上,他低头穿好,扶着腰靠边站。
边想嘴角一勾,“腰怎么了?通宵酣战?”
陆景:“……”
要不他怎么就跟这人不对盘呢,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景臭着脸,“你管那么宽呢?”
“夭寿咯,谁管你啊!”边想撇清关系,“当谁都是你家那二十四孝好儿子呢!”
陆景在心里啐他,我家那二十四孝的好儿子,真要干出点儿什么出格的,能把你吓死!
“让一让。”边想端着小砂锅往餐厅走,“当自己维纳斯呢站路中间当展品?”
刚出炉的砂锅热气腾腾,隔老远都能被那沸腾的白烟给熏着,陆景默默往后挪开半步。
“你是真的闲,大清早不睡觉跑厨房煮粥。”
“有人闹着吃呗!”边想嘴上极嫌弃,脸上却是大满足,“娇气包难伺候,早餐就认一碗粥,吃个包子喝碗汤面都能给我甩脸,天气热,得先把粥煮好,等他睡足起床能直接吃。”
他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陆景,“你看,除了我,还有谁经得起于小鱼这么闹腾。”
陆景不想跟傻逼玩儿,摆手赶人,“你快走!”
起居室挑高了屋顶,吵闹的人烟气儿一消失,便空旷了起来,大片落地玻璃敞开,正对着庭院的小池塘,夜露微濡,枝梢开始有早起的山雀跳动,泛着凉气的山风拂面,带走几许暗夜里余下的茫然。
陆景靠着门框,宽大的柔棉T恤被穿堂风一吹,往后鼓起一块,勒出腰腹细细的线条来。
山野里的清风很纯粹,没有尾气没有粉尘,就像朝阳初升的少年,干净清爽,人人都喜欢。
但喜欢又怎么样?清风霁月谁人不爱?
就怕山蔽风、云遮月。
小孩儿不懂事,他一个年届三十的老社畜,难道也能跟着瞎胡闹?
少年人的欢喜,是生机盎然的漫山朝颜,日出清晨,伴着柔和晨阳蔓延出遍野无垠的绚灿——
夜露渐褪,虫鸣渐躁,天边一线鱼肚白渐渐被抹开,天彻底亮了。
倏地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陆景搓了两下手臂,转身,愣住。
别墅的采光设计极好,朝阳旖旎绮丽,光源色穿透几何天花玻璃,精准无比地投射在少年明亮洁白的衬衫上,渲出一层薄透轻快的浅金,背景玻璃旋梯宏伟华贵,几枝太阳菊盛放得热烈又斑斓。
像一幅生动明快的威尼斯画派杰作。
——都不知道这傻小子不声不响在那儿站了多久。
就这么站着对望了三秒,陆景突然抬手,掌心朝上,四指并拢往内勾,比了个“过来”的手势。
乔以棠乖乖上前。
陆景轻轻给了他后脑勺一下。
乔以棠被拍得猝不及防,一脸问号:“?”
陆景开始算账:“昨晚是你送我回房的?”
乔以棠眨眼,像是记忆开关突然被触动,微蜷着双手不自觉地往裤缝上擦,耳根悄然爬起不明显的绯红。
他强装镇定,茫然地吐出一个字来:“啊?”
“啊?你还啊?”陆景戳乔以棠胸口,一字一句道,“有你这么照顾人的么?照顾爸爸不耐烦是吧?往沙发一撂就跑,你当扛沙包呢?”
小陆先生长这么大,别说度假,就连背着画板独自外出采风,环境再恶劣都没试过委屈自己在沙发上睡过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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