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城在与李提的通话中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光,面容上似乎还有笑意。
第89章 、余悲
白朗是今天早上回H城的航班,收拾好后拖着行李出门准备去服务台退房。他住的房间在李提与周春城的对门,出来时见到对面门外的地毯是湿的,觉得奇怪。他敲了门并没人应,想着是不是人出去了,就有点担心他们房间里是不是没关好水。他是李提去了个电话,发现他果然在外面。
“那可能是你们出去的时候没关好水,水都浸到门外了。”
“什么?春城还在里面洗澡?好,你赶回来,我下去叫酒店人员开门。”
边说,白朗已经扔下了行李边往电梯方向跑了。
他们都害怕周春城在浴室里摔晕了,或者因为热气聚多了而缺氧晕倒,只是谁都没想过周春城是自杀了。
李提回来得挺快,比警察还快些,只是极狼狈,平常一丝不苟的发乱了,领带也被扯松。他是跑着进来的,却被白朗拦住。
在白朗伸手的一瞬间,李提便仿佛知道了些什么,着急去求证。他挥开白朗的手臂,又被抱住,听到白朗说:“你要有心理准备。”
说完白朗低头头就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出位置来。但他说的那句话像是一句定身咒,定住了李提。
李提转头看了白朗一眼,眼神恐惧,接着就冲进了浴室,用他生平未曾有过的焦急。
色彩在镜头里是有力量的,这个道理李提知道,可他从未想到晕开成粉色的红是这般的有冲击力,如同一柄开锋的飞刀直刺眉心。李提觉得头痛欲裂,脑里盘桓着周春城在获奖时说的一句话:tonight may be a fantasy of mine。
这一切都是假的吧。不久前他们还在通电话,有说有笑的,他无法接受。
李提捂着额,浑身颤抖地倒退出浴室。酒店房间里的地毯浸满了水,李提倒退的步伐被它阻止,一下就坐在了地上。他的眼前依旧是那个画面,仿如静止的悲伤的名画。
直至警察到来,李提仍旧保持那个动作,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白朗劝过,李提却像没听过。
等到警察要将周春城的尸体搬到法医那里,李提才有了反应。他的身体已经发麻,但还是尝试站起来,手脚并用地扑到浴缸那里。他挥开接近的警察,手伸进已经凉了的水中,轻轻地想去扶周春城的颈。但他发现周春城的肢体已不复柔软,如同久不沾油的机械,即便他还未僵硬,也不过是有关节的人偶。
白朗终是看不过眼,上前制止李提。在白朗与警察的双重努力,以及李提始终不愿意伤害周春城的前提下,李提与周春城被分开了。白朗使足了劲将李提抱住,喊道:“你清醒点!”
李提甩不掉白朗,只能钳着其中一名警察的手,恳求道:“He's a Catholic, don't hurt his body. ”
许是李提的表情过于凶狠,警察也被吓了一跳,讷讷地点头。
外面在检查的警察发现了遗书,李提看了就想起周春城之前在电话里说的留给他的东西。遗书里的内容很少,只有几行。
——我活不成了。
——你送我的东西我带走了,你要戒烟戒酒,好好生活,只要你还在人间我就能看着你。
——我的东西很少,私人物品都留给你吧,你要好好想我。其余财产都给我的侄子,你知道是谁的。
——致我的爱人,李提。
虽然周春城的死初步定性为自杀,但李提与白朗还是被请到警局去做口供和笔录。《Mad》过来参加颁奖礼的人员只要还没有离开的都留了下来,看看有什么是可以帮忙的。
松木电影节才刚结束,国内外过来采访的媒体还没有离开,收到消息新鲜出炉的影帝就疑似自杀了,剧组制片人和导演都被带到警察局问话,全都闻风而动,长枪短炮直指警察局门口。
第一手没有得到证实的消息已经传回国内,网上一片哗然,理论讨论没坚持多久就偏向了由营销号带起的阴谋论,而真正惋惜死者的声音很快就被掩埋。只是这些都隔绝于知情人外,波谲云诡全是胡编乱造放的烟幕。
还有一些真正关心的人,也都在知道事情的第一时间登上了赴德的飞机。
由于警察局被媒体包围着,原本不过是很小事情的一个自杀案件也不得不惊动了上头,对李提与白朗做笔录的也从原本的实习生改为了在当地相当有名望的探长。笔录的意义使它冷硬而规矩,尽管探长说话的语气是那样温和,依旧无法改变话里内容的冰冷。
李提第一句就纠正了探长的话,他不喜欢探长对周春城的形容——死者。
探长的道歉很敷衍,但李提总是神不守舍也没有发现。
李提交代了与周春城的关系,与周春城最后见面的时间,以及为什么离开,又离开了多长时间。
笔录基本已经完成了,门被从外面打开,走进来一位警察,手里提着一个小的方形透明塑料袋,说是法医从周春城嘴里掏出来的,问李提认识不认识。
李提自然是认识的。他原以为周春城遗书上写的送他的礼物是身上戴着的领带,原来是求婚的戒指。他呆了呆,抖着双手接过塑料袋,眼神温柔似水,化了一滴泪溅在了上面。他看不清戒指了,伸手抹掉泪渍,还是看不清,才发现是眼中的泪模糊了视线。他抬头朝把戒指交给他的那位警察笑了下,哑声道谢,”Thank you. Engagement ring. ”接着,他便说不出话来,一手捏着塑料袋,一手捂着双眼,开始哽噎。
两位见状,拿了笔录本就出去了,带上门给这位痛失所爱的男士一个宣泄的空间。
白朗只是发现现场的人,所以笔录完成得更快,但他等李提等了很久,问探长得到的回复是李提需要接受现实的时间,便也明白了。等到李提出来时,已是面容憔悴,眼鼻红肿。白朗心中惊讶,想不到李提也有这样感伤的时候。他上前接李提,下意识要叫姐夫,生生咽了回去改叫了一声老师。
李提精神恍惚也没听清白朗的叫喊,只是手扶上他的肩,似乎是疲累至需要借助外力才能站稳。
警察上前请李提交还戒指,说是物证。李提看了对方一眼,目无神采,手把装着戒指的塑料袋捏得紧紧的。警察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见他还是不归还,便开始教育起人来。白朗怕这样下去会惹事,先警察一步把拿李提手里的塑料袋,但李提捏得紧,他只能一只只手指去掰,两相较劲还是身心俱疲的李提败下阵来。
“你……你跟警察拧什么,东西结案了就会还回来了。”白朗扯着李提的手说道。
李提听了才跌坐回去,右手成拳锤着额头,眉头忍痛般紧蹙。
“我就怎么放他一个人在房间了,我应该陪着他的。我……”李提扭过头去看白朗,眼睛通红但干涩,仿佛之前一个人待着时已经流干了泪,“我在外面的时候他还给我打电话,我们说了很久的话。”
“他……”白朗也是想不通周春城为什么会自杀,此时也说不上话,连安慰的话想了想都觉得苍白。
“我发现了的,我问过他为什么会有水声。他还骗我说只是洗个澡。我应该发现点什么的,只要我及时回去,他就能救回来了。”李提怔怔地看着地面说。
白朗被李提的神情刺激到,揪着他的衣领低吼道:“周春城是自杀的,你刚说的所有话都在证明他的决心。没有人能够救活一个想死的人的,你救得了一次,救得了无数次吗?他不想活啦!”
李提怒视着白朗,忽然露出个惨笑:“谁说他不想活的,他只是活不成了。他还瞒着我。”
白朗似懂非懂,松了手,便见李提瘫在了椅子上。
“我以前还说我们的日子还长,哈,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的日子。我不敢想他是怎么数着日子过的,我自己是一点都不敢数。”
“他的病很严重?”白朗终有所悟。
“啊……”
等了很久,李提才抬眼,神色迷茫,低语道:“胃癌。”
白朗张口结舌,他不能想象这段日子以来他们是怎么过得看起来那样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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