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城坐回床上,由着小张把保温瓶里的饭菜和汤水分好,问:“你们吃过了没?”
黄东阳说:“我们来了见你不在,问了护士说你去做检查了,想着时间够就去外面吃了点。”
陈强也接话道:“你吃你的,我们还能饿着自己?”
按小张的话来说,这顿饭真是香得没边了。周春城也确实饿得狠了,连汤水都喝了个精光。饭后小张收拾时他们又聊了一小会,看着时间不早了,陈强就要走,临走时让周春城好好歇息工作的事不用担心。
周春城道过谢,让小张去送陈强,并交代小张自己与黄东阳有话要说,让他也出去转转不用太快回来。
等其他人都出去了,周春城才看着黄东阳说:“黄医生,你来了。”
这话此时说起听来无厘头,但黄东阳听懂了,于是郑重地点头:“我来了,所以不用怕。”
黄东阳的话似乎勾想了周春城的回忆,只见他渐渐曲起双腿以手环抱,半张脸埋在膝间,只露出那双因消瘦而显得更大的眼。周春城早不年轻了,但身形修长又清瘦,特别是那双丝毫不见浑浊的清亮眼睛,摆出这样的姿势来像个暗自舔伤的少年,让看他的每一眼都感受到叫人不舍的羸弱。他说话的声音受到阻挡,听起来如同经历过煎熬的虚弱:“我当时真的很怕。”
话听得黄东阳心里酸酸涩涩的,但他的职业生涯教会了他平常心,才不至于被情绪波动影响到判断。
他问:“你告诉过我,你听到有声音在跟你说话?”
“嗯。”周春城似乎不愿提起。
“那声音都跟你说了什么?”黄东阳心下一叹,耐心问。
“说了很多,什么都有,其实不止一种声音,只是最后变成只有一种声音了。”周春城还是恹恹,话说得有点慢,眼睛半睁着。
黄东阳想了想,又问:“那你听了是什么感觉?”
“不高兴。”
“还有吗?”
“讨厌。”
“还有吗?”
周春城将头完全埋进手臂与双膝之间,闷了不短一段时间才说:“憎恨。”
黄东阳觉得有些触碰到周春城的底线了,怕他反弹,就暂停了一下。他给周春城倒了杯水,借着杯底碰到小桌上的声音将周春城的注意力吸引回来。见周春城终于又露了脸,他才笑着说:“你该多喝点水。”
周春城拿过喝了半杯才停下来,低低地道谢。
黄东阳故意大声叹气:“我们应该是朋友了,没有人会向朋友随便道谢的。”
周春城抬眼看黄东阳,笑了笑点头。
“好了,你先坐好,这样的动作不利于血液循环。”黄东阳开始指导他放松身体。
周春城听话地照做。
“你准备好了吗?”黄东阳问。
周春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身体僵了僵,偷偷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后才坚定地点头,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薄被,这些种种紧张表现都被黄东阳看在了眼里。
黄东阳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温柔地说:“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憎恨那些声音吗?”
周春城没有马上回答,黄东阳便耐心地等。
“一开始那些声音都在嘲讽我,说很多难听的话。”
“你觉得那些话都是假的,是吗?所以会觉得焦躁?”黄东阳试着分析,并用问句的方式引导周春城抒发真实的想法。
“是。”周春城应得极快,声音不像刚才那样虚弱,显得像是很激动。
黄东阳露出失落的神色,说:“春城,你在说谎。”
周春城抓住薄被的手紧了紧,他似乎想笑着否认,但他的眼神那样写实地暴露出他的惊惶与哀伤。黄东阳摇摇头,温声说:“那些声音里总有些真的,所以你才会不高兴,会讨厌,甚至憎恨。是吗?”
“你别担心,我不问你那些声音都说了些什么,好吗?”见周春城不愿说话了,黄东阳又补了句。
终于,周春城点头。黄东阳觉得自己是急于想挖出周春城的心病,所以躁了些,差点没把握好问问题的度,把周春城这只好不容易张口露出软肉的蚌给吓得又闭了起来。于是这一次他避重就轻地问道:“那你能告诉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听到那些声音的吗?”
“从我被赶出来的时候。”周春城闷着声说。
“是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件事?”
“嗯。”
黄东阳觉得有些后怕,他原以为那是一个让周春城重新回归正常生活的契机,没想到影响这么深。他想这可能会是个突破口,但暂时不敢跟周春城提。整理了一下思路,他接着又问:“你割脉跟那些声音有直接关系吗?”
“直接关系?”周春城不解。
“或者我这样说吧。是那声音引导你自杀的吗?”黄东阳直白道。
没想到的是,周春城摇头否认了。他说:“是我自己要割的。”
黄东阳奇了,见他的样子不像作伪,便说:“但你并不想死。”
周春城还是摇头:“那时候我是真的想死的。”
“但是你后来怎么会打电话给我求救?”黄东阳觉得他的话很矛盾,要不是看他整个人都是放松的状态,可能会怀疑他在撒谎。
“我知道那些声音都是恶魔发出来的。”周春城没有立即回答黄东阳的问话,而是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表情有丝得意,“恶魔想要把我带进地狱。”
“那它们想要引你做些什么?”黄东阳尽量保持态度平和与周春城说话,尽管他已经倾向于周春城已经从抑郁焦虑过度到产生幻听了,这不是什么好的发展。
“它想要我杀了许小姐。”周春城说着,忽地在暖和的病房了无端打了个冷颤。
黄东阳受到的冲击其实更大,他从没想周春城的内心世界有这么黑暗的一面。但他还是要问下去:“为什么?”
“它说许小姐是恶魔,但我没信。”周春城笑了下,弯了眼像个求表扬的孩子。
黄东阳越发心惊,总觉得周春城似乎陷进去了,于是谨慎地发问:“你是因为害怕它才割脉的吗?”
“我不怕它,我烦它。”周春城如是说。
“后来呢?怎么你就给我打电话了?”黄东阳终于把问题又问回到这里。
“因为……”周春城刚开始说时还有些迷茫,说着突然就全身紧绷起来,眼神也变得凶狠,“因为它说我死了也是要下地狱的。”
接着周春城抬首,表情又变了,像个迷路的人那样茫然无措:“我为什么要下地狱?”
黄东阳引导说:“你不会下地狱的。”
周春城又低下了头,嗫嗫道:“可是我做了很多错事,我有罪。”
“没有人是不会做错事的,只要我们补救就行了。”
“不会的,神已经抛弃我了。”
“神是宽容的,怎么会抛弃你?”黄东阳想把周春城引导向好的方向想。
但似乎效果不好,周春城还是摇头。
周春城说:“走了,没有神了,都走了。”
黄东阳一时抓不住周春城的思路,就在这几秒的停顿里,周春城又说道:“不,他回来了,只有我不知道。”
周春城望着黄东阳,目露绝望。就是这一眼让黄东阳想通了些事,他似乎能够想象得到周春城为什么割脉了。
而且,黄东阳认为他明了了周春城的症结所在了。他没再问下去,只跟周春城聊些生活琐事把他的思绪拉回来,直到小张回来后他才准备离开,并告诉周春城以前的预约还给留着。
第53章 、假孕
黄东阳回去后,依靠着记忆将与周春城的对话记录在电脑档案里,并记录分析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各种症状。他想了很久,给陈强拨了个电话。
“你好,我是黄东阳。”
“是的,我今天跟春城谈过了,有些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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