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有点困了,那个……”周春城停了话,放在腿上的双手十指展开又收拢,“我能抽根烟吗?”
香烟里的尼古丁对大脑中枢神经有刺激作用,能振奋精神。
这里本来不允许吸烟的,但这是一个回避心理测试的患者主动提出的要求,黄东阳认为这例值得破。于是他抬手对周春城做了个请的动作:“如果你有需要。”
无论是掏烟,点烟还是吸烟的动作,周春城做来都非常娴熟。黄东阳可以断定这不是一天两天玩票性质的行为,周春城吸烟应该持续有一段时间,养成了习惯。
“昨晚睡得不好?”
“……嗯。”周春城吁出口烟后轻声回应。
“一直都睡不好?”黄东阳斟酌一下,解释道:“我意思是最近这段时间。”
周春城没有马上回答,夹着烟偏过头狠吸了口,又缓缓地吐出白烟。他的视线一直落在烟头那点红光上,像所有意识松散的人那样追逐着身边最打眼的事物。
“是不怎么睡得好。”
“能向我说说原因吗?”
黄东阳问得不急不徐,满怀关切,目光温和的看着面前的周春城。周春城半眯着眼犹有困感,夹着烟的手抵着额角轻揉,冒出的白烟绕着他随意微屈的指缓缓向外扩散,逐渐变得稀薄。他听了黄东阳的话稍微闭一下目并缓慢而深长地吸了口气,说话时声音跟飘散的烟似的愈来愈轻。
“晚上……黑,我有些怕。”
“以前不这样?”
“嗯。”
“那么你是怎么渡过晚上的,都不睡吗?”
周春城似乎越发疲乏,说话也越发轻缓。黄东阳为了让周春城对他产生共情,说话时也故意放慢了语速,放轻了语音。无攻击性的轻柔的话音绵绵地传入耳中,脑中仍有挥之不去困意的周春城的神经渐渐有所放松,虽然应答得慢,但总算是据实以答了。
“开着灯睡啊。”
“这样会影响你的睡眠吗?”
“会,很难睡着。”
“长久下去肯定很痛苦,你有尝试借助药物安眠吗?”
“药,什么药?”周春城忽然表现得有点紧张,烟灰因为手指的颤动而簌簌地往下掉,一时间烟头处红光大盛,映在周春城稍微睁大的眼中很明显。
“例如安眠药。”
“……没,我喝点小酒。”
黄东阳以为这是一个谎话,因为没有防备的周春城说这话时目光有慌乱的游走。不过对话已经渐入佳境,黄东阳不会蠢到去揭穿周春城。他是心理医生,学术上就不主张咄咄逼人、快刀斩乱麻之类的解决问题方式,他需要做的是用令患者感到轻松的方式交谈,探索问题然后开导。
“我觉得你可以尝试一下安眠药,从轻量开始。”安眠药有镇静作用。
“……好。”过了好一阵周春城才勉强地答应下来。
黄东阳默默地在笔记本上写下——周春城排斥药物。他抬头时见周春城点了第二根香烟,扶了扶眼镜问:“吸烟是因为要提神吗?”
“我总犯困。”
烟蒂在周春城嘴里含着,他一吸气香烟那头就烧得火红。当他微仰起头呼气,白烟就在稍稍张开的唇间漫出,令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忧郁的氛围里。
焦油的味道有些呛人,但黄东阳连在心里厌恶的闲情也没有,面前显得忧郁的周春城正令他担心。
“你相信我吗?”
此问问得从业二十来年的黄东阳也有了紧张,心跳在不停加速,他知道这是个试探性很强的问题,在今天之前的半年时间里周春城好像已经失去了对他的信任,这时问来可谓拿刀锯着周春城绷得死紧的神经。但黄东阳必须问,在这个近半年来他感觉周春城状态最好的时刻。
黄东阳的这一问确实刺激到周春城了,但见他手脚乱动起来,状似坐累了换个姿势,但掉落的半根香烟明确地暴露着他的慌张。
“我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但如果你相信我,我建议你从现在开始慢慢戒掉吸烟。”周春城始终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黄东阳只好在心里叹气,然后收拾心情温和地向周春城解释,“尼古丁会令你造成依赖,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当周春城知道他不用回答刚才的问题后,精神渐渐也就放松了些,双手按在扶手上维持着疲乏身体的坐姿。
“可是我不能总是犯困。”
“要不要试试巧克力?虽然效果不能跟尼古丁比,但是它健康。你可以尝试着减少吸烟,吃巧克力代替。”说着黄东阳就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开了封的巧克力出来,“这是我妻子前两天放在这里的,你尝尝。”
周春城不好拒绝,拈了一颗放到口里。
“好甜。”
“哈哈,这是我妻子的口味。你要是不喜欢可以选黑巧克力。”
甜令周春城苦涩的味蕾得到解脱,丝滑的口感久久不去。周春城笑了起来,他挺喜欢这种感觉。
“我也喜欢这种。”
两个小时的谈话结束了,周春城道了谢独自离开办公室,黄东阳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送他出去,而是拧着眉在笔记本上写下“焦虑”二字,然后笔尖在上面画了一圈又一圈。
困意还未完全消去,周春城打开办公室的门时手还扶着头,一不留神撞到了人。对方退了两步,是位女士,穿着优雅又不失娇俏。
“我瞎了看不见,难道你也瞎了?”女士的声音带着点欢快,将这么句容易令人觉得不怀好意的话说得像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周春城错愕地望向对方的眼睛,那里倒影着他的样子,黑眸泛着水光。他完全无法想象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竟然无法视物。
“对不起,你是找黄医生吗?要不要我扶你?”
“你身上有香烟和巧克力的味道。嘻嘻,是位浪漫的先生。”她答非所问,然后直勾勾地望着周春城,“我叫许昭华。”
“你好,周春城。”
她掩着唇笑:“你的名字真好,很诗意。”
熟悉的形容令周春城也跟着笑了起来。
“要我扶你进去吗?”
“不用,我可以的。”
她进去了,就在办公室门阖上的前一刻,周春城听到黄东阳疑惑地说:“许小姐?今天没有你的预约。”
然后是她带笑的声音:“Doctor Wong,我今天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30章 、生日
事情就是这样,苦苦哀求偏就求不得,抛诸脑后又上赶着来。
陈强知道陈新杰的学习差,曾经到处请人帮忙找国外的学校,希望儿子至少能够在国外混个文凭回来,即使是不入流的学校也总比早早出社会的好,于是申请书是有可能性的他都填上寄出了,情况犹如石沉大海。今天陈强却收到了加拿大某大学寄过来的入学通知书,当下真是令他哭笑不得。
现在陈强可怕了让陈新杰去那些不受管束的花花世界。他算是深刻地知道,比起让儿子变成社会渣滓,一辈子没出息都是好的。
当着周春城的面,陈强将那张入学通知书撕了。他望着飘零下落的碎纸,仿佛看着一地烧成了灰的心血,面部表情微有扭曲。
“就这样吧,让他烂死在H城好了。”
周春城也在看被撕碎的入学通知书,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腔,竟觉得是自己断送了陈新杰的未来。他开口尝试劝一劝陈强,不久前刚被烟熏过的嗓子还干涩着,发声干瘪得是毫无诚意,而内容也显露了他自身苍白的内涵:“新杰还小……”
“小什么小,早两年就成年了!像你在那个岁数时……”陈强突然住了嘴,大概是觉得这种类比是错的,觑了周春城一眼,见他只是听着似乎并没有上心才松了口气。而今陈强对周春城小心翼翼得好像周春城是个随时可能被怒火点燃的炸弹。扒了两下头发,陈强长舒口气后说:“不提他了。你现在好些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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