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提刚刚不过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周春城竟然这样回答,倒觉得有趣了。
“怎么会有不知道的,工作人员都说你虔诚呢,天天拿着《圣经》看。”
“……我只是看看。”周春城也不知道怎么会被别人传成这样,“呃,是神父送的。”
“哦?里头哪些内容就这么吸引你了?”
“……不知道,我,我看不懂英语。”周春城尴尬得头都快抵到胸口了。
李提终于也尝到了哑口无言的滋味了,两人沉默了一会才又问道:“怎么不去买一本中文版的?”
“不用,这样就够了,我摸着它就够了。”
“真有趣。”李提觉得他特别有意思,跟身边的人不同,跟娱乐圈的人更是不同。李提笑,薄唇勾出了一点兴致盎然的弧度。他侧过头看着周春城,说:“周春城,你真是个很有趣的人。”
这大约是句夸奖。周春城虽然不明其所来,但还是红了脸。
“要不这样吧,反正你现在也不忙,去报门英语课,然后你就能够自己读懂这本《圣经》了,做成一件以为很困难的事会让人很有成就感。”李提给了个建议,末了,他看着周春城笑,“那是种很有意思的感觉,我很喜欢,可能你也会喜欢的。”
“好。”周春城忙不迭点头,他以为李提在指引他往更好的道路上走。
如果李提是神,周春城无疑就是最虔诚的信徒。
接下来的日子周春城越来越忙了,也充实,害怕与担忧的时间就少了。
2001年周春城外婆再一次中风,虽是抢救了回来,但落了个全身瘫痪,连话也说不清楚。那一刻,周春城有一种矛盾的感觉,既悲痛又高兴。
悲痛自不必说,高兴是因为他再也不用听到外婆摸着他的头叫着“小惠”,他扭曲事实地当外婆再一次回到他身边了,这似乎值得高兴?
他喜欢坐在外婆身边,用生硬的英语读《圣经》给她听。
只是,外婆没熬过几个月又一次中风,这一回再也没救活过来。
那一天,陈强在得知周春城外婆被送医院的第一时间便过去了,他怕周春城受不住刺激做出什么傻事来,但事实是周春城异常的冷静,只是紧紧地攥住那本已经不知被翻了多少次的《圣经》。直至医生带着歉意地说外婆在手术台上没熬住去了,周春城茫然了一阵才哭了出来,却是饮泣,并不是嚎啕。
“你外婆的身后事我会替你办好的,这些不用担心。”陈强只能这样安慰。
周春城连句谢谢都已经说不出来,只能边啜泣边点头,样子可怜得无以复加。
陈强也当周春城是名天主教徒,于是作主为他外婆在圣堂办了场天主教殡葬礼。周春城并没有反对,整日浑浑噩噩的,事情都随陈强操办。
来的人很少,因为周春城不知道还有没有亲戚,他也没有朋友。周春城只特别交代一定要邀请以前服侍过外婆的看护姑娘,周春城说这世界上除了他,外婆恐怕也就只记得这些人了。陈强代表经纪公司也来了,带上家人以及被陈强硬拉过来的李提,原因是李提应该代表艺星慰问员工。
还有一些途经的天主教徒。
最后在向亡者致敬时,周春城突然拿出一把剪刀将已经长了两年的头发在齐耳的地方铰下,在众人还吓得愣住的时候,将那把头发交到外婆尸体的手上。
周春城哽咽着说:“外婆,你带走小惠吧,她会一路陪着你的。”
陈强反应过来马上将他拉开,生怕他又做出什么怪事,嘴上还说:“你不要这样,会打扰死者的。”
不知道是不是将这话听进去了,周春城变得很安静,顶着铰乱的头发,眼睛发直地坐在那里。
李提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想这个周春城总能做出些出人意表的事情来。他靠近周春城坐下,低声说:“如果舍不得就哭吧,哭了会舒服很多。”
周春城仿佛才回神,人瘦下来后眼睛显得更大了,定定地看着李提,想了想后却是摇头。“我哭了外婆一定会舍不得。”
这样的话如果是平常听到李提一定会笑,死人又怎么会听见活人的声音?只是这样的场面听起来却别有一番感人。
“你说外婆会去哪里?”
“你不是天主教徒吗?”李提反问。但见到周春城茫然的样子,想起他压根连《圣经》都没看懂就那样虔诚的样子,李提想,或者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信仰是不需文字煽动也指不定吧,于是他又说:“天堂吧,像你外婆这样没做过坏事的人,肯定是要去天堂的。”
“天堂是不是特别好的地方?”
“是吧,上帝也在那里呢。”李提也不知道自己也有一天会这样严肃地说出这种话来,毕竟他是个无神论者。
“可她都死了……”周春城眼神黯淡。
李提望着那双了无神采的眼,心里开始想念周春城晶亮的黑眼珠子,曾经那里充满了朝气的笑意,现在这样叫他心里也不禁有些发酸。
“或许她会在天堂活着。”
“真的?”周春城突然低下了头,他竟然有一瞬间不相信李提。
“真的。”李提好想嘲笑自己,为何他能够说出如此庄严的话来?
“那我也能去天堂吗?”
“能。”
“然后我就会再次见到外婆了。真好。”周春城终于是笑了,虽然很轻,但眼睛已像藏了希望的宝藏一样闪亮起来,他看着李提说:“有上帝真好。有神,真好。”
李提有一秒觉得周春城刚刚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仰,只是再认真看一眼,却是满满的希望。或许他只是眼花了,他想。
第11章 、乔木
外婆落了葬,周春城看着墓园里扎堆的墓碑,他想如果人有灵魂的话,那么外婆在这里也不会太寂寞的吧。他仔细看了看旁边几个墓,其中有一个还是个小男孩的墓,小小年纪的就离开了人世。周春城却是没有半分悲悯,心里有的是一点安慰,望着新修的墓碑上外婆年轻时候的照片,他想的是有这么个小孩陪着外婆挺好的。或许外婆会把这个小孩当作小城吧,或许。
想着想着周春城哭了,跪在墓碑前悲怆地嚎啕。只因周春城突然意识到自己变得很可怕,变得那样地自私,只为自己高兴。而身边的其它人都不知道他的这种心理变化,只当是他唯一的亲人去世了而悲伤。
当天,陈强一家陪着周春城回了住处,帮忙他收拾东西。
陈强的妻子是个温柔的女人,有丰沛的情感,哀叹着周春城的孑然一身,默默地把眼睛都哭肿了。她为周春城倒温水,劝慰他,告诉他要坚强,告诉他外婆希望他好好活着。
周春城觉得这样的女人才配当个母亲,所有的孩子都该被这样的女人孕育才是对的。
在陈强老婆的轻哄下,周春城迷糊地睡了过去,梦中看到了外婆,牵着个小孩在转圈圈,像他小时候经常做的游戏。他很想参与,却驻足不前,害怕破坏了那种幸福。他远远地看,难受得胸口一抽一抽的疼,难过得又哭又笑。醒来时周春城将梦境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手还揪着胸前的衣服,眼角有尚未干透的湿意。
周春城抬手盖上干涩的眼,软赖在那里并不打算起来。他在心底告诉自己不是因为莫名觉得身体里空荡荡似的感到无所适从而害怕,不过是累了。
人总是会累的。
房外还有陈强与他老婆交谈的声音,周春城想大概他们的儿子觉得无聊已经跑了吧。那个太过精力旺盛的男孩总让陈强烦恼,其实在周春城看来太普通了,哪个孩子不这样呢?如果可以,他也更愿意那样。
周春城无意识地听着勉强可辨的对话,想着还想再睡会。
“你说要不让春城去别的地方住几天吧,这要是头七到了,就他一个人的吓到可怎么办呀?”头七是什么?为什么要让他去别的地方?周春城不解。
“乱讲什么,春城信的是洋教,说什么头七。”
“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头七是要回魂的。”回魂?是指鬼魂要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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