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春城出院时,已经接近过去一个月了。那段时间里,他一天天地懒在病床上,但睁眼的时候比闭眼的时候多多了,所以出院时也没比之前见胖,还那样纤瘦,气色也没见养出一分。
关于这个,接周春城出院时,许大公子低声吩咐助理,减了护工的奖金,扭头又面有不满道:“回去多吃些补品把自己养好点。妈咪也知道你今日出院,估计也快把昭华接回来了。”
果如许大公子所说,没两日许太太就与许昭华回来了,带了不少手信,特别是买给周春城的足有一行李箱,许府工作的佣人也都没落下。得了礼物的佣人都嘴甜地向许昭华道谢,恭维着许太太养了个好女儿。这些话许太太最是受用,笑着给每个佣人这个月添了两天假期。
周春城见这样便知道这一次意大利之行,许氏母女是真的玩得开心。
许太太招手让周春城过去,然后牵着他的手说:“过两日是观音诞,你与昭华陪我去上香吃斋,顺便给全家人都求道平安符。”
周春城诺诺应着。
许太太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表情慈爱颇有些关怀的样子,过了会才放开他,说:“你带昭华上去休息吧,都要累坏了。”
“好。”
许昭华确实见累,虽还是带着笑意,但面色还是看得出来有些疲惫,走起路来脚步也有些飘。周春城身体虽还有点发虚,但支撑一位娇小女性还是可以的,便扶着她的腰将人带往楼上。许昭华上半身偎在周春城怀中,娇娇地笑,偶尔抬头看一眼。
周春城被她的视线扰得无奈,只能摇头低笑。
“我好想你喔。”许昭华又往他怀里钻了钻,蹭脸时鼻尖擦过他的胸膛,嗅了嗅,“没有陌生的味道。”
周春城好笑:“意大利那么好玩吗?”
“好玩,下次我们一起去。”许昭华边说边踢了毛绒拖鞋跪坐在床上,拍着旁边示意周春城陪她坐着,“那里有好多画展啊,还有摄影展,我看了好多。以后我也要去那里开画展,妈咪已经答应我了。你说好吗?”
周春城没有听她的坐上床,而是搬了她的化妆凳坐在了她的对面。此时听她这么说,便摸了摸她的头说:“当然好。”
许昭华拉下头顶的手,牵引着它抚在自己的脸上,盈盈地笑着,弯弯的眼便像朔月般发着朦胧的光,整个人都是柔软而娴美的。
回到许府后,周春城经过反复的心理建设后有去找过李提,但无果。李提好似已经没法再见到了,就算周春城去他的别墅按铃,也见不到人,有时是Daisy回话说他出去了,有时甚至是没有回响。周春城还是会跟自己说都是巧合,毕竟李提不会尚不知是谁在按铃便不应,他不是这样的人。
可这样想来,就正正应了无缘二字。只是这些,周春城都是避着不想的。他心里需要点念想,这个念想最好是李提,是美是李提。
日子又过得无波无痕。
许昭华对油画的热情确实一点没减,且与周春城之前所知道的一般,她是有天赋的,最特别的地方是她如同所有传说中的艺术天才般所见所感与一般人并不一致。在周春城看来萧瑟萎靡的秋,在许昭华的手下却跳跃着戏耍落叶的欢畅;在周春城看来空寂孤冷的冬,在许昭华的手下又是另一番凛冽冰清。
周春城总是被逼绞尽脑汁去夸奖她的画,心底却是承认它们的惊艳,只能怪自己学识浅薄,连欣赏都只能用上最肤浅的语句。
许昭华最爱画的还是周春城,只是对于这些画,周春城是一概不看的。他已看过一幅,便不想再看,怕受不住那种落差。
周春城接受不了他早不是别人眼中最好的那个自己,所以那些画他都不看,也不知道许昭华收藏在了何处。
许昭华攒画攒了两年,等到第三年的初春才算够展览的。她在饭桌上宣布了这个好消息,马上就得到了周先生的支持,许太太笑着说替她筹备。那晚,周春城感觉她的笑容有点不同,像只嗅了过量猫薄荷的布偶猫,酣足得颊生红晕,半夜还不睡缠着周春城说话。
她环着他的腰,头枕在他的肩窝,笑眯着眼说:“我的画你喜不喜欢。”
他笑叹,抚着她的背说:“喜欢。”
她抬头看他,眼睛泛着亮光,鼻尖刮过他的下颌线,湿暖的气息搔着他的痒。
“到时候会有惊喜。”
他偏了偏头,垂目与她对视,笑着问:“什么惊喜?”
她眨着那双水润大眼,露了个俏皮的笑,然后朝前在他的下颌骨上亲了亲。已经“结婚”已有三四年,虽是假的,但在许昭华心中总是真的,可她却仍是没有丝毫少妇感,眉眼中都是少女的娇憨。她是现实世界里的童话公主,永远都是。
“都说是惊喜了,怎么可以现在说。”
“好。”周春城笑道。
意大利之行来得很快,不过画比人先走一步,等人落地了再去托运公司那里提。这次是周春城首次出国,面上虽不显但内心颇有点忐忑,可幸许昭华全程拉着他的手,很快就将这种身在异乡的担忧消弥掉了。至少他不是独在异乡的,想着他不自觉地紧了紧许昭华的手,得了她一个回眸笑。
他们的落地点是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它有另外一个非常美的译名,叫翡冷翠,这些都是一路上像开笼雀儿般没停过声的许昭华告诉周春城的。周春城透过车窗看这座古朴又华美的城市,三月初这里的气温与H城倒是相近,最妙的是两地都下着细雨,只是佛罗伦萨此时的雨更小点,像断开的蛛丝在微风中飘零。
耳边还有许昭华与许太太说话的声音,看着那些雨丝,有点混沌的周春城觉得可能世界上哪处都是差不多的,只要心中有轮廓总能发现相似之处,好比人的思念,只要有一个角相似就能牵扯出没完没了的记忆。
周春城垂着眼似是要睡,右手指却轻轻地拨弄着左手腕上的手串,默念着数字,像是在数着日子。
许氏公司精英扎堆,画展的事就是交由那些人办的,还有一位助理被留在佛罗伦萨作陪同,负责一些翻译的工作,毕竟意大利不是所有人都懂英语的。
就好比周春城身前这位小朋友,四五岁的样子,脸上还有婴儿肥,顶着一头浅金色的卷毛,像油画里的小天使,唯一不同的是他此时正哭得绝望。
周春城原是要跟许昭华一同待在小展馆里的,可她说惊喜还没准备好让他回避,虽是不太愿意一人在外头,最终还是应了她。这才有了他现在等在外面的情况,独自一个紧张地把烟在两只手间交换来交换去。他是想抽烟减压的,但想到一会还在跟许昭华在一起就忍下了。只是没想到,局促坐着的他也能招来个外国小娃。
刚开始时小娃还没哭,只是灰绿色的眼里噙着两泡水,像剔透的不知名宝石。他就是这个样子,捏着手,站在周春城身前说着带呜咽的话。周春城微微倾了身,仔细辨认,却是连个大概也没听出来,即使那小娃说话流利也是不能够听明白,毕竟他说的不是英语。
周春城用英文问了一遍,可惜小娃也听不懂。小娃有些急,眼泪落豆子似地,又说了几次,见周春城真的听不明白,便终于哭了起来。此时的周春城总算是听懂了一句,那便是国际通用的一个发音——mama。
他想,这孩子怕是走丢了。异国他乡,他们语言不通,周春城不知怎地竟觉得他们都是天地间最彷徨不安的人,谁也信不过,格格不入,但孩子还能以哭宣泄,而他却不能。大人不随意哭,不是畏惧被笑话,而是懂得了即便示弱也已失去被保护的资格。并没有成年人会怜惜另一名成年人的无助,如同李提不会怜惜周春城那样。
周春城看着面前哭得脸通红的小娃,慢慢蹲了下去,手足无措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脸。小娃意外地喜欢周春城,似乎并不怕他会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情来,一边眼儿用手揉着便睁着另一边瞧着他。他轻手给小娃拭泪,也捉下了他揉眼睛的手,见途人似乎都往他们这边投来探究的眼神,一时心急便将人抱了起来。
小娃反过来用小胖手抱着周春城的颈,还在抽抽噎噎地哭着,眼泪鼻涕抹了周春城一脖子。周春城被小娃哭得心乱如麻,胡乱地拍着他的背,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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