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比起半个月的生存期,后遗症还勉强在能接受的范围内,那么彻底失败当场丧命的风险,又将手术与否的纠结推到了至高点。
医生说了,失败的可能性对半开,真的是一点都不偏心,公平得叫人喘不上起来。
病房里的空气像是冰冻住了,但医生还要忙着照看下一个被厄运召唤的可怜人,只能匆匆提醒道:“我建议你们尽快做决定,现在病人的情况一天一发展,越拖下去可能性越小。”
医生离开之后,就只留季南风和燕鸥在静谧的空气里相顾无言。
说实话,当得知还有手术机会的时候,燕鸥以为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但当他听到风险的存在时,他的果决立刻就灰飞烟灭了。
运气好,手术完了半个月的命还能再续一次杯,运气不好,那他本来还剩的两周余额,也就真的提前清零了。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但换算下来,就是还能和季南风在一起360个小时,21600分钟,他们还可以开车去几座城市走马观花,再多看一些没见过的风景、再多拍很多很多好看的照片。
他怎么敢随随便便拿这样的时光去做赌注?
燕鸥的选择困难症又犯了,想到这些问题感觉半边身子都发麻,只好求助般看向季南风,想让他再帮自己做一次选择。
一向做决定不打草稿的季南风,这一次也终于犯了难。
他避开了燕鸥的眼神,焦虑地在病房里走了一圈,一声不吭地将窗帘打开,又转身去烧了壶热水。
直到燕鸥抬眼看了看窗外摇摇欲坠的夕阳,想到了医生要他们尽快做决定,他终于被这没落的景象刺激得有些烦躁起来:“老婆……”
一向好脾气的燕鸥用这种口气说话,说明他的情绪已经被逼到了临界点,季南风赶紧回过头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苍白。
他似乎是想像以前那样迅速做出选择的,但是好几次话都说到了嘴边,又被他活生生吞了下去。
好半天,季南风才痛苦地挤出一句哀求:“对不起,崽崽,再让我好好想想……”
燕鸥看到他难看的脸色,方才那一丝难以克制的烦躁也慢慢褪了下去——他知道自己真的被季南风惯坏了,觉得他理所应当替自己做一切选择。但这毕竟不是吃肯x基还是麦x劳这样的小事,这是决定了他生死的天大的事情。
自己给他的压力太大了。燕鸥赶紧又伸手抱住季南风,什么也没说,但这是他们俩心照不宣的安慰与道歉。
季南风看他的身子紧张得不行,赶紧拍了拍他的背,又看了一眼时钟——再过几分钟,医生就要下班了。他又想到燕鸥脑子里那颗为期半个月的定|时|炸|弹,那把拖一天就降一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明天早上吧。”季南风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说,“无论如何,明天早上之前一定要做好决定。”
此时,一片斜阳泼上了床头,将燕鸥身下染得赤红一片,像是濒死之人腹中涌出的一滩鲜血。
季南风皱了皱眉头,想把窗帘再关上,燕鸥却伸手拦住他,转身拿起放在床头的相机,这一出行云流水,仿佛正陷入生死两难的人并不是他。
从很久以前,季南风就觉得燕鸥这个人很神奇——无论什么样的心情和状态下,他都能瞬间沉浸到周身的自然美景中,似乎从集中精神开始观察世界的那一刻,他就成了一个无情又多情的记录机器。
他专心拍景的样子落在季南风眼里,也将那压得他喘不上气的憋闷暂时驱离。他看着燕鸥的条纹病服被橘色的落日浸没,看着那张带着病意和疲态的面孔透着专注,他忽然联想到了梵高——
或许这位热烈真诚的艺术家,也是在这样的状态里,用如此灼热的爱意盖过病痛,画下了一片片属于圣雷米的风景。
季南风的眼中,燕鸥的身影逐渐与作画的梵高重叠,他们一同站在余晖中,宛如置身燎燎火海,兀自燃烧。
既然说好了第二天早上再做决定,两个人就都因为短暂的逃避而松了口气。
燕鸥抱着相机审视了一下成片,觉得还算满意,便回过头来对季南风说:“老婆,我们去外面走走吧。”
燕鸥就是个闲不下来的性格,只是在病房里呆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浑身难受要出去透气。
他目前没有接受任何相关治疗,医生也没有这方面的要求和限制,季南风便帮他拿好了水杯和垫肚子的零食,说:“好,但是不能太远。”
光是能走出病房就觉得满足了,燕鸥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好起来,和季南风一起走进了医院狭长的走道里。
这个点刚好晚饭前后,过道里来来往往的病人,到也热闹。和燕鸥料想的一样,本来话不多心思还敏感的季南风,一遇到事儿就只剩下沉默了。
平时话又多又密的燕鸥,此时也因为沉沉的心事提不起劲儿来,他抱住季南风的胳膊,两个人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踏在即将被黑夜吞没的斜阳里。
华山医院附近有一些比较有年代的景致,但这会,季南风却不放心让燕鸥走太远,只敢带他在住院部附近走走逛逛,这里除了紧紧凑凑挨在一起的楼房,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出片或是写生的好地方——远不如圣雷米病院的环境舒畅。
但燕鸥毕竟长了一双摄影师的眼睛,刚从住院部走出来,就忽然拉紧了季南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是路边一只正在啄食的斑鸠。
这斑鸠平日里的伙食一定不错,肥嘟嘟的毛色也亮得很,一看就讨人喜欢。
但它正泰然自若地游走在垃圾桶盖子上,作为照片背景实在不雅。燕鸥思忖片刻,抬手在季南风面前搓了搓手指,季南风便立刻会意地给他拆了袋小面包塞到手里。
燕鸥似乎天生和鸟类处得来。之前在意大利米兰大教堂的广场上,成群的鸽子围着他转,极有灵性地配合他拍出一张张惊艳的照片。这次的小肥仔也不例外,在面包屑的指引下,歪歪扭扭蹦跶到了一旁的草地上——背景一下子就开阔起来。
燕鸥不慌不忙找好角度,小肥仔非常配合地撅起尾巴,在镜头前扑棱了两下翅膀。
“咔嚓”一声,快门轻响。小肥仔完成模特工作,趾高气昂地从他面前跑走了。
燕鸥盯着它的背影,忍不住叮嘱道:“少吃点吧,都胖成走地鸡啦!”
小肥仔好像真听懂了似的,回头望了他一眼,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材一般,忽扇忽扇翅膀,坠着胖成球的身子摇摇晃晃飞走了。
燕鸥朝着它飞走的方向又拍了几张,飞翔的视角一下子开阔起来——天空永远是最好的选择,无论是对于照片的背景,还是对于向往自由的灵魂。
燕鸥和季南风一直目送着小肥仔消失在天尽头,才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
或许他们都想到了以前在米兰大教堂的画面,或许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像鸟一样自由的生活,又或许想到了其他。
许久,燕鸥才喃喃道:“老婆,还记得我之前一直说,想要去北极拍燕鸥吗?”
季南风看了他一眼,一肚子话再次沦为沉默。
——燕鸥,这辈子还有机会看到吗?
一直到天黑下去,两个人也没敢继续讨论手术与否的事情。
逃避的条件反射永远是拖延,可说好了明天早上做决定,天黑了却依旧是空空的一片。
这一晚,燕鸥撑不住一天的疲劳,与其说是睡得沉,不如说是昏得死,甚至没来得及考虑什么,整个人就像是断电一般没了反应。
半夜,燕鸥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扰醒,睁开眼发现季南风正站在窗前。这一晚的月光很亮,照得季南风格外的落寞。燕鸥恍惚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摆了个多大的难题给季南风——关乎自己生死的事情,自己居然还能安心睡得下去。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一思考,脑袋就疼得厉害。他忍不住蜷缩起身子,紊乱的呼吸很快惊动了季南风。
他的阿尔忒弥斯闻声从月光中抽出身来,慌忙将他抱进怀里,燕鸥知道这一阵很快就要过去,便就躺在他的大腿上,一边攥着拳头将呜咽声吞回腹中,一边闭着眼,抱着季南风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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