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他就皱着鼻子转过身来:“啊!”
季南风以为他会嫌这东西恶心,刚想把他的眼睛给捂上,就听那孩子惊呼:“好大!比我的大多了!”
季南风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孩子也是经历过这样手术的人。
杜小康又小心翼翼地凑到盆前,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嘀咕了一句:“感觉脑袋都塞不下。”
肿瘤大可不是什么好事。季南风听得舌根子发酸,心里也难受起来。
结果又听杜小康说:“燕鸥哥哥真厉害。”
季南风没能理解他的脑回路,只能回头等着他的解释。
“我爸爸说了,聪明的人脑袋大,燕鸥哥哥一定很聪明,脑袋里面才能装那么多东西。”杜小康想了想又拿起那只大脑袋的小鸟,说,“看,像不像。”
季南风和医生一起忍俊不禁起来。
“等你燕鸥哥哥出来,你可千万别说他头大,他会生气的。”季南风说。
“为什么?”杜小康很惊讶,“夸他聪明他还要生气?”
“嗯哼。”季南风笑起来,“你燕鸥哥哥很小气的。”
杜小康睁圆了眼睛,好好思忖了一番,这才捂着嘴,凑到季南风的耳边小声对他说:“他之前还跟我说你很小气。”
说他小气,说他舍不得自己的宝贝,所以杜小康才千里迢迢给他送可达鸭来,看望这位伤心的人。
季南风想到这里,只是笑笑,没有否认:“是啊,我们都小气,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杜小康又被戳中了莫名其妙的笑点,一个光头的病孩子在充满悲伤的走廊里咯咯大笑,这样有些冒失的举动,却让一众哀伤焦虑的家属们看到了一丝希望——
或许自己等待的人也会像这个孩子一样幸运,可以完完整整地走出病房,可以回到自己身边开怀大笑。
等待燕鸥清醒的这段时间,比之前的几个小时还要漫长,但季南风的心境却变了。他身旁坐着的这个小锦鲤让他有了信心,他现在对燕鸥只是思念——
他太想看看他的崽崽了。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那道门终于被缓缓推开。
那一瞬间,季南风似乎听到了咔哒一声轻响,锁住飞鸟的囚笼打开,沉没的珍珠浮回海面。
他的爱人正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浑身被各种各样的导管缠绕,像一只被困在茧中的可怜的小虫。
季南风赶紧跟过去,却又不敢碰他,只紧跟着护工的脚步,远远望着他。
燕鸥此时是半醒的状态,眼睛半睁着,神情痛苦又迷茫。季南风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看着他睫毛上挂着的泪痕,心都紧紧揪在了一起。
临近重症监护室之前,季南风终于忍不住唤了他一声:“崽崽……”
这声呼唤,让燕鸥涣散的目光陡然亮了起来,他的目光晃了晃,终于落到了季南风的脸上。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惶惑、恐惧和不安全都消散了,只是遥遥和季南风对望着,面上露出藏不住的笑意来。
季南风看着他的笑脸,也跟着弯起眼睛,鼻尖却一个劲儿地发酸。
他想起了燕鸥曾经对自己说:“季南风,一看见你,我的整个世界都变好了。”
第18章 夏山如碧18
燕鸥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只知道隐约听见陌生的声音在呼喊他的名字,便一下子失去重心,从漆黑一片跌进了光里。
被医生喊醒的时候,他的意识还是模糊的,昏昏沉沉分不清梦和现实,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虽然浑身感觉不到疼痛,但那种找不到支点的漂浮感让他感觉十分难受。整个世界像是罩了个模糊的塑料膜,他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懂。
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燕鸥只是思想上挣扎了一下,便被疲惫感拖回了梦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本能地颤抖,或许是因为他感觉不到的寒冷,或许是因为那来自心底的恐惧——他真的太害怕了。
直到他隐隐约约在冰冷的迷雾中看见了季南风的身影,眼前就短暂亮了那么一小下,刚想再多看他几眼,便被一道厚厚的门彻底隔开——世界便再次扭曲变形了。
坠入谷底。
燕鸥迷迷糊糊睁开眼时,通亮的灯光将他的眼泪生生刺了下来,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了一把,差点儿一口气没能接得上来。
接着,他的听力也慢慢恢复过来,听到滴滴的声音响起,燕鸥下意识地转动眼球,看见了一间巨大的多人病房,一排排和他一样躺着的人,一台台冰冷得叫人全身颤抖的机械。
没有季南风。
燕鸥下意识地慌张起来——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这里为什么没有季南风?
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推着自己凝滞的大脑思考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在重症监护室里,自己刚刚完成了一场很重大的手术,季南风现在应该没法进来和自己见面。
只是想明白这一层便让燕鸥觉得有些昏昏沉沉了。他感觉自己的思考和反应能力有些迟缓,不只是因为手术的后劲儿还没散尽,还是因为脑子真的被伤到了。
他不敢瞎想,也没有精力瞎想,因为自己浑身上下连满了管子,四肢和脑袋都被固定住了,鼻腔里还插着呼吸机的导管,那种全身被限制的恐怖的束缚感,一下子让他害怕又难受起来。
感觉的恢复是他噩梦的开始。
脖子酸痛、四肢酸痛,身子沉得像是个拉着灵魂下坠的铅块,将他的全身都狠狠撕扯着。他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丝颤抖的喘息,却怎奈这样的忍耐让他更加疼痛起来。
他知道自己真的很不耐痛,或许他身上的这点折磨,对于季南风或者其他人来说,只是咬咬牙就能挺过去的小事,但是对于他来讲,尤其是对于没有季南风陪伴的他来说,真是一场极度痛苦的折磨。
意志力崩溃,眼眶发热,燕鸥承认自己没出息,但他真的难受得要哭了。
“医生!医生!救命!!!”
正在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喊出声的时候,隔壁床的一声惨叫,吓得他刚缝上的脑袋差点儿重新裂开。
接着一阵巨大的嘈杂声,隔壁床剧烈地晃动起来,燕鸥下意识抬眼去看,只见一位三十出头的壮汉止不住地嚎哭起来:“医生,我怎么抽了?!快救救我!!”
抽了的意思就是癫痫,是脑部疾病最常见的后遗症之一,隔壁这位大哥可能是第一次抽,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新手没见过世面的巨大无助与慌张。
燕鸥也是第一次看人癫痫发作,这个量级的病人抽搐起来,四五个小护士都不一定按得住。燕鸥浑身挂着管子,看着一旁惨烈的画面却完全无能为力,整个人紧张出了一身冷汗。
壮汉抽起来十分吓人,可偏偏癫痫发作起来并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护士只能一边帮他按住防止碰到管子,一边安抚他的情绪:“你别紧张,越紧张抽得越厉害!”
听到这话,壮汉哭得更厉害了:“我真的害怕!!”
燕鸥被他嚎得脑袋生疼,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了,最后,也不知是壮汉被说服不再紧张了,还是那副强壮身子自己熬了过去,隔壁床终于安静下来。护士们看了看他的情况,又顺便照看了一下燕鸥,便呼啦啦退了出去。
燕鸥便感觉自己的脑子也被抽空了,嗡嗡的,疼得厉害。
碍于面子,燕鸥就算疼得眼睛泛白,也只敢憋着劲儿小声哼哼两下,因此他更加佩服隔壁大哥,疼就喊、怕就哭,愣是半点儿不违背自己的本能。
在本身生理和心理就极度崩溃的情况下,耳边还充斥着这样悲苦的哀嚎,对燕鸥来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这时候,难熬的饥渴感也开始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燕鸥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进食饮水了。
又饿又渴,又疼又酸,加上无人陪伴的孤独感把恐慌扩大了无数倍。有那么一瞬间燕鸥也想跟着哭出来——他好想季南风,被季南风抱着的话,肯定就不会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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