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季南风身上有股淡淡的沉香木味。燕鸥闻得出来,这是前段时间自己才给他买的汤姆福特的乌木沉香。
“咔哒”一声,安全带扣好,燕鸥便习惯性地伸出双臂轻轻抱住季南风——他有手有脚,自理能力正常,但季南风每次都会伏过身来,亲手帮他系安全带,就是为了这短暂几秒之后的一个拥抱。
温暖、柔和、永不缺席的拥抱。
季南风低下头,蜻蜓点水一般吻了燕鸥的鼻尖,燕鸥便忍不住弯眼笑起来,抬头回吻他的脸颊。
一直到季南风撤回身子,回到驾驶座中去,他们见面的必要流程便走完了。
他们在一起了七年,热恋了七年。在身边无数情侣分分合合、不再如初的年岁里,他们一直活成了别人羡慕的样子。
燕鸥窝在真皮座椅里,柔软的质地缓解了他的腰痛,加上和季南风拥抱亲吻,他觉得郁闷的心情短暂地消散开来。
“崽崽今天不是去采风的吗?”季南风一边开车一边问,“怎么都没带相机?”
燕鸥正准备戳奶茶,又被他硬生生问停了。
他匆匆瞥了一眼季南风,然后强颜欢笑道:“这次主编要求手机摄影呢,我实在用不惯,拍了半天全删了。”
怕他再多问,燕鸥赶紧把话题转去了画展的事情。
季南风说:“关于这次场馆的布置,我想晚上再找你商量一下,我今天突然有了一个灵感……”
燕鸥当初会选择做独立策展人,就是为了季南风。刚毕业的那段时间,他自学了很多东西,又结交了一大把人脉,算是一步一步把季南风从幕后捧到了台前。
现在,季南风每次举办画展,燕鸥也都会帮忙设计画册、布置场馆。他们都很享受这样一起孕育艺术的过程,他们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真的非常合拍。
窗外是充满生机的绿春,车里是季南风的轻言慢语。燕鸥的心情再次好起来,头疼劲儿也散去了,似乎全世界只剩下明媚的春日,和面前这个人如春阳一般熠熠生辉的人。
“我这次的主题是致敬印象派,而印象派追求定格瞬间的光影,是在瞬息万变中提笔的追光者,所以我想要在展厅中设计一些变化的光源展现这一概念。”季南风轻轻停顿了一下,“但是……”
听出季南风的停顿是留给自己,燕鸥很快回答道:“但是你作画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过变换光源的问题,在展出时做出这样的变动,会直接影响作品的观感,甚至可能喧宾夺主——这样做很有意义,但是风险也很大。”
“对。”季南风笑起来,似乎是在感慨他们的默契,“所以我想听听你,有没有更好的点子。”
季南风的画不缺人买,比起老实巴交地为自己的画作宣传,他这些年的画展更倾向于打造整体的氛围感和传达自己的艺术理念,展厅也渐渐成了他作品的一部分。
他是个真正热爱艺术的人。
可惜现在燕鸥的脑子乱乱的,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什么好点子,只能先缠着他去吃烧烤,等来灵感的时候再说。
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灵感来了。燕鸥垂下了眸子。
吃烧烤的地方在当地有名的夜市,他们坐到桌边的时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市井的温度在闪烁的灯影间氤氲,燕鸥忍不住看着面前穿着白衬衫的季南风,他的存在,在一片热闹中颇有些格格不入——
他身上总带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偏就是这份气质,让燕鸥忍不住喜欢把他往街头巷尾里带。
这让他很有成就感,所有人看到的季南风都是一尊不可亵玩的雕塑艺术,只有他的季南风,是可以和自己一起吃烧烤、喝啤酒的普通恋人。
他又忍不住弯眼笑起来,看着季南风斯斯文文地吃着肉串儿,把这路边的圆桌变成了米其林餐厅的模样。
唯独可惜的是,今天他真的没有什么胃口,只是喝光了季南风给自己买的奶茶,又象征性地叼了几口他递到嘴边的肉串儿,便摆摆手,表示投降了。
季南风意识到了不对,俯过身子问他:“吃不下了?”
燕鸥笑笑:“奶茶喝饱了。”
季南风皱起了眉头:“崽崽,你是不是还是头疼不舒服?或者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从刚刚见到你,我就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
一口气被他全部猜中,燕鸥的喉头哽了一下。
理智告诉他,现在是坦白从宽的绝佳时机,但是话说到嘴边,就变成了小声的抱怨:“我说了我今天有点累……”
说完,像是证明自己没问题一般,燕鸥抓起桌子上剩下的烤串儿闷闷吃了起来。
“不想吃就不吃了。”季南风赶紧伸手拦他,“打包带回去做夜宵也可以。”
话还没说完,燕鸥就已经塞完了桌上的最后一根串儿,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不要随便说男人不行。”
季南风实在拿他没办法,无奈地笑了笑,便也不再追究刚才的问题了。
一边,终于靠实力堵住怀疑的燕鸥,站在身侧打量着季南风,酸酸的感觉再次漫溢上心头。
——果然自己想的是对的,这件事情真是越拖越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了。
回去的路上,他悄无声息地坐到副驾驶上,什么也不说,就静静看着季南风。
路边鹅绒般的灯光落进车里,季南风的脖颈像是被雕刻过的大理石像,雪白修长,比例完美。
哪怕是米开朗基罗的大卫,也不过如此。
燕鸥看着他的线条,他身后整个世界似乎都落进了景深镜头之中,被那一丝沉木香抚成了不相干的模糊。
他轻轻屏住呼吸,脑袋悄悄朝季南风的肩旁偏了偏。
他想,如果这一夜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就好了。
毕竟,这可能是自己和季南风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第3章 夏山如碧03
车外的夜景,在暖黄的色调中后退,燕鸥疲惫地阖上眼,季南风便也不再找他搭话。
充斥在耳边的,是一首季南风很喜欢爵士乐——《It‘s all over but the crying》。
一切告终,唯有哭泣。在沙沙作响的老唱片音质中,燕鸥皱了皱眉,脑袋再次隐隐作痛。
他闭着眼忍痛装睡了一路,直到感受到车缓缓停下来,季南风帮他解开安全带,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到家了,没睡着吧?”
燕鸥睁开眼,尽管太阳穴一阵抽痛,但看见季南风的眼睛,眉眼又忍不住弯起来:“又被你发现了?”
“听你呼吸音就知道了。”季南风笑着解释道。
很显然,季南风今天心情很好,燕鸥替他高兴,但愣神的功夫,又觉得更难过了。
因为脑袋疼得厉害,燕鸥下车的动作非常缓慢,但还是扛不住视野一阵发黑。
他藏在季南风看不到的地方,扶着车身缓了好久,直到季南风敏锐地回过头,他才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关上车门,沿着院子里的石板路走去。
他们待在皖省的这段时间里,在政务区租了一套上下四层、附带三百平的花园独栋别墅——他们的工作性质注定了他们满世界地飞,但即便是短暂于一处驻足,他们依旧会认认真真地挑选好住处,料理好自己的生活。
燕鸥一直很喜欢这间别墅门前的院子,精致的新中式布景处处散发着木质的禅意,松竹造景和假山交相辉映,伴着潺潺流水声,能让忙碌了一天的归家人彻底放松下来。
燕鸥感觉到了一丝安慰,他深吸一口气,在这一方葱茏的夏绿中,嗅到了一缕极其特殊的清香。
他有些诧异地回过头,但只一瞬间,那气味便在他的面前彻底消散了。
季南风的话提醒了他:“院子里的昙花,今晚估计要开了。”
花圃种着的那株昙花,是他们当初选择这座宅子的原因之一。原主人精心料理了它四年,四年未曾见其花开,临出国连屋带花都租了出去,才终于有了企图一现惊鸿的架势来。
燕鸥和季南风在接管它之后,每天悉心照料,对着逐渐成型的花骨朵望眼欲穿。今天这花茎终于朝上打了勾,苞尖儿也抬起来了,掐指一算,这四年等一回的日子总算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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