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衍有些要笑不笑的意思,又吃了口蛋糕,“还有啥,说来听听。” 嘴里鼓鼓囊囊地。
叶知理继续压低声音,前倾身体道:“这家律所虽然名为洛氏律师事务所,实际是两个人合开的,也就是说有两个所有人。其中一人是洛非,另一人是他的朋友。”
訾衍瞪眼:“所以呢?”
“他那个朋友前几年环游世界去了,目前已经不接任何业务,也不参与公司实际运营,仅仅挂个名而已。”
訾衍继续瞪眼:“所以呢?”
“这就意味着那个人很可能在全球各个国家开有账户,资产从境内转移到境外,或以公司名义在境外之间转移资金。离岸金融庇护所的保密法可以隐匿受益所有人的真实身份,有时还享有律师——委托人特免权或其他类似的法律保护。”
第6章
见好友没有应声,叶知理接着道:“搞不好他们还建立了复杂的空壳公司网络,把某一离岸司法管辖区注册的公司与其他管辖区的公司账户挂钩,更隐蔽,更能隐瞒各种税务和信托意图。”
訾衍眼睛瞪得溜圆,隔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有没有考虑去写电影剧本?”
见好友无论如何不肯相信自己,叶知理禁不住生气:“你怎么心这么大,当心客户犯事儿把你也连累了。”
“我心大?” 訾衍仿佛听到什么惊天奇闻似的,瞪起一对牛眼,“你看谁都像洗钱犯罪分子,别人签个支票簿都觉得人家在用支票洗钱。”
简直被害妄想症第一人。
叶知理嘟囔道:“反正这个律所的账户我是会紧盯的,通过律师来洗钱是再常见不过的手段了。”
訾衍觉得好笑地:“行,有什么新发现可得及时告诉我。”
口气仿佛哄不肯入睡的孩子一般。
几场秋雨过后,这座城市的气温骤降,遍地落叶,隐隐有要入冬的感觉。
早上气温仅七八度,刷牙时被水龙头里冲出的凉水激到一个哆嗦,牙龈也跟着打颤。中午还好些,晚上太阳一落山,冷风一吹,再次冻到恨不能用围巾把自己裹成一只密不透风的蚕茧。
訾衍用纸巾擦擦鼻尖,叹道:“秋天在哪里!明明月初的时候还有三十度,月末就只有十三度了,根本没有秋天!”
原本是一年中最舒适、最宜人的季节,却仿佛完全不存在似的。
叶知理握紧手中的咖啡杯,竭尽全力吸收一点可怜的热气,跟着感叹:“夏天六个月,冬天六个月,没有春秋。”
訾衍哭丧着脸:“我那么多好看的秋衣都没来得及拿出来。”
叶知理下巴抵在杯沿,喃喃地:“温度降得那么厉害,也不知道山上的枫叶红了没。”
訾衍道:“预报说未来几天都要下雨,也没办法赏枫,唉。”
叶知理喝下杯中最后一口咖啡,收拾桌面上的文件,放入抽屉上锁。又从椅背上拿起针织衫,搭在手臂上。
訾衍问:“出去有事?”
叶知理点点头道:“有一家券商找我去给员工做培训,估计要几个小时,我就不回银行了。”
搭乘电梯下了楼,迈过大厅,走出商务楼外。
乍一出去,才发觉外面的行人不约而同地打着伞,或穿着雨披,行色匆匆。叶知理伸手出去,一两滴冰凉的水珠滴在掌心,继而沿着掌纹滑落到地上,碎成无数瓣。
竟然又下雨了。
他将手缩回来,朝掌心呼出口热气,温度陡降得厉害,几乎可以看到穿过手指间的白雾。有些后悔没穿厚外套出来。
走出去到路边招出租车,接连过去几辆已经载客。或许是下雨的关系,市中心的车子几乎满载,等了半个小时也没遇到一辆空车。
眼见无法准时抵达客户公司,叶知理内心不免焦灼,身上的温度也越来越低,双手冰凉,怎么揉搓也没有起色,指尖微微泛着白。
“叶先生,你怎么站在这里?”
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一辆黑色轿车在路口停下。车窗摇开,探出一个人影,蹙眉道:“赶紧上来,你身上都是水。”说着倾斜身体按下副驾驶的门。
叶知理连声道谢,拉开车门坐上去。
车内开了暖气,将外界的寒冷彻底隔绝,暖风口吐出呼呼的热风,叶知理忍不住将手伸过去,苍白的指尖颤抖。
“谢谢洛先生。”
一开口,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鼻子底下也挂出晶莹的一株。
洛非道:“把毛衣脱下来,上面都是水,会感冒的。”伸手从车后座抓过一件羊绒大衣,“穿这件。”
叶知理脱下针织衫,用手一摸,果然沾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又沉又冷。他把羊绒大衣套到身上裹紧,躯体顿时暖和多了,手脚也慢慢恢复知觉。
洛非调高暖气温度,问:“你怎么站在外面?也不打把伞。”
叶知理道:“我要去给一家券商做培训,那边没通地铁,打车又打不到。”
洛非道:“把地址告诉我,我送你过去。”
叶知理道:“麻烦洛先生了。”
洛非道:“不麻烦,我正好办完案子从外面回来,顺手的事。”说着打开转向灯,车身缓缓移到主干道。
密集的雨水接二连三拍打在车窗上,外界的一切显得迷惘而不真切,交通灯的颜色和人影都模糊了,水珠渐渐汇聚成一小撮溪流,沿着玻璃下滑、坠落。
车身在朦胧秋雨中一路向前,仿佛一把黑色的利刃劈开水雾。
洛非随口问:“你今天没有开车来上班?”
叶知理摇摇头,目光注视着窗外白茫茫的景致:“我没有车。”
洛非又问:“打算买一台代步吗?”
叶知理依旧摇头,“我不会开车”,他的额头抵在车窗上,喃喃地,“没有学过。”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洛非目视前方,微微转动方向盘:“对车不感兴趣?”
叶知理轻声回应:“嗯。”
洛非笑着问:“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叶知理面无波澜:“洗钱。”
“……”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暖气的呼响声,玻璃上的雨珠滴答声,二人一路无话,开到客户公司楼下。
叶知理从副驾驶座下来,怀中抱着公文包,匆忙中再次道了谢。转过身一路小跑,踩着点进入会场。
里面已经坐满了证券经销商的从业人员,一眼望去,不少年轻的面孔,毕业没有几年的模样,略显青涩。
叶知理深吸口气,拿起话筒走上前台,环视一圈下方,开口道:“维护反洗钱、反恐融资要以风险为本,充分识别并控制风险,将包含危险性的行为扼杀在摇篮中,而不是等待情况恶化,变得不可控之后再去补救。
“风险是动态变化的,需要持续进行管理。每个机构的营业环境在不断变化,可能引入新产品、新服务,实施新的销售系统;外部环境也在变化,例如某司法辖区的政治局势和某一国家的风险评级。这些共同变化决定了对反洗钱的风险模型进行定期审查和评估是非常重要的,根据形势判断固有风险与剩余风险,不能将一个模型套用在所有产品上。我知道大家平时用简单模型比较多,对客户各个层面进行打分,然后将总分相加,得出高风险客户、中等风险客户和低风险客户。不过必须说明的是,模型越复杂,评分才越可能反应客户的整体风险情况。”
台下有人问:“为何这么说?”
叶知理回答:“因为风险和风险并不只是单纯的叠加关系,而是互相作用、互相影响。产品或服务、客户类型、国家或地区需要分别设置权重,综合考量。比如当我们把产品和客户类型结合起来时,风险等级可能发生根本性改变。对每个风险类别需要建立适用的阈值,对高风险客户实施更严格的管控或增加限制。即便通过他们可以获得更高的净利润,高风险客户也不得在所有关系中占过大比重。如果客户构成过多地倾向高风险客户,那么机构的整体风险等级将会高得难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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