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理潦草地抬下头:“洛先生。”十分冷淡的寒暄。
二人踏入电梯,洛非立在一旁,专心地注视片刻,开口道:“叶先生似乎心情不好。”
叶知理无意继续这场对话,轿厢抵达银行所在的楼层,他沉默地抬脚踏出,留下一抹细瘦萧条的背影。
整整一个上午,叶知理坐在自己的私人办公室里,让助理取消了所有的会议,电话线也拔了。他在等待訾衍,他要和訾衍做一个彻底的了结。
时针嘀嗒嘀嗒,指向上午十一点,訾衍的身影并没有在银行里出现。
叶知理默默翻看手中的文件,一动不动地,任由时间无声地流逝。
沉闷孤寂的等待中,一个上午过去了,中午过去了,下午过去了,时针缓慢地转向下午五点半,訾衍依然没有出现在银行。冬季天黑得早,天边已经出现一抹暗色,风也刮起来了,窗外的树木急剧地摇摆枝条,劈啪作响。
叶知理起身站到高大的落地窗前,双手插在口袋里,望向外界逐渐变得模糊的高楼大厦剪影。
突然,毫无预兆地,放在桌上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打破密闭空间内的沉默,一声一声,仿佛冥冥之中一股召唤。
叶知理迅速走回桌边拾起一看,显示境外来电,他稍有犹豫,然而还是按下通话键。
话筒那端响起的声音并不陌生,声音的主人也不陌生,准确地说,他们昨天刚刚见过面。
“知理,我没有你认为的那么有勇气。”
那个声音笑了下,有点苦涩,“我终究只是个重利益、轻别离的普通人罢了,没有你说的那种觉悟。所以,我跑了。”
叶知理一只手死死捏成拳头,关节挤压得发白,指甲深陷入肉里:“訾衍,你岂敢。”声音从牙缝中挤出。
訾衍在话筒那端沉默几秒,稍稍换上轻松语气,道:“猜猜我现在在哪个国家吧,我给你三个提示。”
叶知理冷着脸:“訾衍……”
訾衍连嘘数声打断他,自顾自道:“第一个提示,这个国家是一个国中国。第二个提示,这个国家没有红绿灯。最后一个提示,这个国家的支柱产业是邮票。知理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出来是哪里了吧?”
叶知理面色不虞,对着话筒冰冷道:“那个国家同时也是洗钱的重灾区,你知道吗。”
訾衍的语气满不在乎地:“我知道啊,日子还得继续过,钱还得继续挣,不然干吗千里迢迢跑到这个弹丸小国。”
叶知理恶狠狠地对着话筒,几乎咬碎一口牙齿:“訾衍,你有本事一辈子别出来。”
晚上下班的时候,洛非搭乘电梯抵达银行所在的楼层,左等右等不见叶知理。
太阳落山后温度急剧下降,冷风萧瑟,刺骨寒凉,整栋楼的白领们几乎走空了。电梯轿厢停留在一层大厅,迟迟没有再挪窝。
洛非刚要掏出手机,银行玻璃门突然打开,前台小姑娘从里面探出脑袋:“洛先生,叶主管请您进来,他有话和您说。”
洛非在引领下步入叶知理的私人办公室,门在身后闭合,独立的空间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厚重的地毯吸去一切脚步声。
叶知理背对着他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手触在冰凉的玻璃上,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外面的建筑。
洛非放下手中的大衣和公文包,上前道:“叶先生。”
叶知理缓缓转过头,目光注视着洛非,嗓音平静:“訾衍利用你的公司账户进行洗钱,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洛非并未否认,轻微点下头,态度淡然。
叶知理踱步到办公桌旁:“我们在柬埔寨金边那晚,房间里传出争吵声,你和訾衍闹得很不愉快,也是因为这事,对不对。”
洛非抿了抿唇,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没有开口。
叶知理上前一步,一字一句地:“为什么不告诉我?”
洛非叹口气,“訾衍对你而言很重要,不是么。十几年的情谊,大学同学,公司同事,他这么说,你也这么说,我无法开口。”
顿了顿,“我不想看叶先生受到伤害。”
叶知理闭了闭眼睛,睫毛垂下:“痛苦迟早要来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达摩克里斯之剑坠落的时间而已。”
尽管他也试图拖延,试图欺骗自己。
尽管他真的无比痛心。
洛非想了想,问:“叶先生准备向行里告发此事吗?”
叶知理摇摇头:“迟了,訾衍已经逃往国外。”
“国外?”洛非略微吃惊,“哪个国家。”
叶知理在沙发上坐下,眼底一圈淡淡的阴影:“欧洲的圣马力诺。”
洛非不由蹙眉:“圣马力诺是一个总面积只有六十平方公里的小国,人口才三万多。”
叶知理点点头,轻声道:“小是小,第三产业却很发达,金融业在世界上首屈一指,是洗钱和金融犯罪的天然良港。”
洛非不禁感叹:“訾先生倒真给自己找了个好退路。”看叶知理脸色不对,赶紧补充,“当然洗钱是绝对不可以的,简直罪大恶极,罪恶滔天,擢发莫数,罄竹难书。”
一番忠心表态,叶知理的脸色稍有缓和。
洛非问:“接下来叶先生打算怎么办呢?”
叶知理面露疲色,在沙发上捂住面庞,声音从指缝中溢出,嗡嗡地:“我也不知道。”
洛非坐到他身边,伸出手掌轻抚叶知理的肩头。他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叶知理,迷茫、犹豫、疲惫、彷徨。
他认识的叶知理,是坚定的,决绝的,敢和一切犯罪行为叫板的,怼天怼地,没有什么可以吓到他。
他不忍心看着叶知理陷入这样的衰颓之中,只是不知道这道伤疤,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够沉闷而迟缓地愈合。
洛非抚摸着叶知理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我还在这里,你还有我呢。”
他不确定这样的安慰是否苍白,无力,然而叶知理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
叶知理的眼睛闭着,眼皮上的血管清晰可见,睫毛纤长,如蝶翼般微微颤抖。
此刻他是真的很疲惫,很无力。
为訾衍的背叛,为訾衍的逃离。
为訾衍的不告而别。
为发生的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于很多事情上,他都是个软弱而怯懦的人,不善言辞,不善社交,待在人群的背景和阴影里,默默地逃避着许多问题。
长久以来,他一直是孤独的。
因为及其平凡的家境,在金融行业里也不可能有什么朋友。
曾经訾衍在他身边,作为他和残忍冷漠的银行体系之间的缓冲地带。
现在他周围已经空无一人了。
孤独再次将他缠绕、覆盖。
第98章 (完结)
洛非的目光环视一圈私人办公室,“那只装着洗钱证据的金属箱呢?”
叶知理的指尖划过干涸开裂的嘴唇,道:“訾衍回来的当晚,就空运回柬埔寨金边了。”
洛非点点头,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叶先生为此付出良多,终究有些可惜。”
叶知理低头沉默半晌:“不把箱子还回去,这事就不算完,祁爷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怕訾衍跑到天涯海角,依然免不了被人追杀。”
洛非沉吟片刻,话里有话地:“叶先生很在意訾经理的安危。”
叶知理冰凉的手掌捂住面庞,声音从指缝中漏出:“我终究无法恨他,狠不下心,哪怕他犯下这么大的错,做出这么过分的事……”
毕竟十几年的交情,沥胆披肝。
从同学到同事,从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到久战沙场的金融从业者,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只有訾衍是恒定的风景,一直都在。
洛非伸出一只手,轻抚摸叶知理的肩头:“我能理解叶先生,真的。”安慰许久。
叶知理抬起面庞,长叹一声:“洛先生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下海,受了伤,千辛万苦追查到证据,却什么也没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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