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里没有钟表,唯一能看时间的手机摆在他斜对面的谱架上录着像。
他轻轻放下琴弓和琴,把录像暂停,指尖微颤地,将视频通过邮件发给老师。到这里,他才看见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五十。
似乎悟了一点,就那么一点,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初学者的状态,初窥门径。
出来的时候客厅里没有人,厨房的烤箱灯亮着,显示保温模式。烤箱把手上贴了个便签贴:有事出门,饭菜在保温,拿之前戴好手套。
他指尖捏着便签贴,稍有些失落,他想跟喻雾分享这件事情——似乎他明白了什么叫力量感。
接着轻轻一歪头,好像又同时明白了什么是失落感。挺微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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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乐团排练,果然,指挥讲到了新年音乐会的事宜。
大家抱着自己的乐器安静地听着。原定的大提独奏是指挥朱老师的教授,业内无人不知的柳教授。但很可惜,教授最近身体欠佳,无法参演。
“现在有两个解决方案。”朱老师站在指挥台上,扫视着大家,“第一,更换曲目,不用独奏了,我们正常演出一场交响曲。第二是,更换独奏家。”
被蒋鑫蕾说中了,那天吃饭的时候蒋鑫蕾更偏向于指挥会换人。换曲目太麻烦,节目单已经公开了,音乐厅也租好了,曲目时长正好在凌晨零点最后扬弓结束的时候是凌晨零点迎接新年。
所以换人更简便,指挥扫视一圈后,目光落在大提琴组。
大提组的乐手们像是上课听见老师说“我要点人上来做一下这道题”,大家统一风平浪静,既不能躲闪得太明显,也不能表现得跃跃欲试。
毕竟,这对大部分人来讲,不是什么好活。新年音乐会,跨年扬弓,万一搞砸了,身败名裂,在这个行业也别混了,可能培训机构都不敢要。
朱老师说:“柳教授没办法参加,大提琴组的所有人辛苦加个班,在这个周末录制德沃夏克的演奏视频,周一发到我邮箱。”
“好的老师。”
“好好。”
“嗯好的。”
大家纷纷点头应着,陈芷瞄了眼旁边,她师兄还是那样八风不动。琴靠在他身上,拎着琴弓,几根弓毛脱落了下来,坠在弓顶端垂着,谢心洲拽掉它们,团一团,塞进口袋。
“好的。”指挥说,“那就暂时这样。”
指挥翻谱,大家就位。今天练圣诞音乐节的曲目,圣诞不是法定假日,除开宗教意义,圣诞节大多是商家娱乐的节日。
但交响乐团又起源于西方,所以从专业源头来讲,圣诞节在交响乐团行业通常会有演出。今年是庭城一家大型商场的演出,曲目是明亮轻快的圆舞曲。
这天是周二,距离周末还有三天。
回家后谢心洲收到他老师的回复邮件,这位老师是他在大学时候的专业老师,非常欣赏他,所以至今还有联络。
老师回复过来的内容是:
看来你的生活出现了新的转折,我听见了爆发力,非常好,以及你的生活里是不是出现了新事物?我甚至听见了你有错音。
错音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尤其登台演奏的时候。
人不是机器,遑论机器都会有Bug。但谢心洲就是那个不出Bug的机器。
可他错音了。
谢心洲的电脑放在琴房里,这时候他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盯着视频在听。
四十多分钟的视频,谢心洲一动不动地坐了四十多分钟。他老师还是含蓄了,那可不是“有错音”,谢心洲听见起码4处错音。
他惊呆了,他拉琴确实拥有了情绪,但也付出了代价。
喻雾回来的时候他还在里面坐着,琴房门没关严实,溜了个拳头大小的缝。他朝里面看了一眼,看见谢心洲僵直的后背,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对劲,那人像被定住了似的。
他敲敲门。
谢心洲回头。
“你怎么坐这儿发呆?”喻雾问。
谢心洲回头:“我的肖斯塔科维奇第一协奏曲,错了5个音。”
谢心洲顿了顿,“但老师说听见爆发力了。”
喻雾听懂了:“那是好事儿啊,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但我错音了,我不错音的。”
“人就是会失误的。”
“我不会。”
喻雾噗地笑了,双臂抱胸倚在门框上:“你也是人啊,这是我们人类的物种缺陷。”
“这个种族确实不太行。”
“……”喻雾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杵在这儿跟谢心洲斗嘴,“出来吃饭吧。”
谢心洲眼睛亮了亮,问:“今晚吃什么?”
“麦当劳。”
谢心洲的眼睛暗下去了。
“对不起,今天赶稿子。”喻雾说,“明天,明天做雪菜黄鱼面。”
他发现谢心洲的眼神光好像是可控的。
自从谢心洲单方面点破喜欢他这件事之后,两个人的生活重回正轨。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谢心洲和他相处还像之前那样,相当自然,吃饭,出门,回家。
一切都和喻雾刚搬进来的那几天一样,谢心洲不会主动出发聊天,都是喻雾先开口说点什么。
直到周五晚上,谢心洲敲开了客房的门。
喻雾开门,问:“怎么了?”
谢心洲穿一件白色圆领毛衣,灰色格子裤,用真诚且纯良的眼睛看着他:“我明天要录拉琴的视频,发给指挥,做挑选独奏的参考。”
喻雾:“嗯。”
谢心洲:“找不到感觉。”
喻雾:“那……”
谢心洲:“让我摸摸你。”
“?”
第16章
“?”喻雾觉得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不够。
谢心洲应该没喝酒,他没闻到酒精味道,难道吃错东西了?但自己没买什么菌菇类的东西回来啊?
“你刚刚说……”喻雾试着引导他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然而人家谢心洲很坦然:“我刚刚说,给我摸摸。”
“喔。”喻雾愣愣地点头。
他这会儿其实反映过来了,和谢心洲相处这么久,他明白谢心洲是一个“没有施法前摇”的人。
也就是说,没有念咒语的环节,直接上来就爆破……啊不、上来就表达诉求。
就像他那天说“你好像喜欢我”,他不会先铺垫一下,也不叠甲,因为他不在乎后果。就算自己不喜欢他,他也不会觉得难为情,或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扇自己嘴巴子。
喻雾让了个位置让他进客房。
客房里干净整洁,一张单人床、衣柜和书桌,书桌上架着喻雾的电脑,一个手绘板。
喻雾挠了挠头:“呃……”
“坐。”谢心洲指指书桌前的椅子,“别紧张。”
他确实紧张!
这时候年纪小的劣势就体现出来了,他慌了,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叫了声“哥”,然后闭嘴。
谢心洲在他床沿坐下,客房说大不大,但也不算小,床和书桌之间的距离,大约站起来要走个两三步。
两相对望,喻雾喉结上下滚动,吞咽了一下。
局面此时受谢心洲控制,纤薄的肩膀上的白色毛衣看上去随时会滑落下来,但其实这是喻雾的错觉,谢心洲的毛衣是合身的。
对视了片刻后,谢心洲问:“可以脱掉上衣吗?”
喻雾尽力保持自己是一个比较冷静的表情,但太过夸张的冷静就成了僵硬。喻雾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半开玩笑地边脱毛衣边问:“我这是为艺术献身吗?”
诚然,对面古井无波的谢心洲不吃他这套,也不踩他递来的台阶,直言:“不,你是为我献身。”
“……”
怎么说呢,喻雾毛衣刚掀到锁骨,他这个姿势可以说进退两难进退维谷进退触篱。尤其这种姿势,保持得越久越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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