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亮的,很真心的那种亮。
——喻雾真的很喜欢自己。
虽然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但就像知道问题的答案,他好像没有关心过解题过程。
“鱼很好吃。”谢心洲说。
“那喻雾呢?”喻雾歪了歪脑袋,耳钉跟着他的动作闪了两下。
谢心洲弯唇朝他笑:“你口感也不错。”
没演出和排练的日子里,谢心洲处于一个很长的寒假。喻雾当初说的话,都一一实现了,改装成训练厅的宴会厅里,凌琦瑞带着高喻雾一个重量级的几位陪练在八角笼里对战,谢心洲坐在东南角拉琴。
半山这里的树木覆盖率很高,到了冬天,大片的枯枝败叶,一旦落了雪,就变得像白雪公主逃进的森林。
八角笼里拳拳到肉,东南角上的谢心洲慢慢放下大提琴。
他已经练了两个小时,喻雾也在里面打了两个小时。他决定去后面弹会儿钢琴,主要是,喻雾会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时不时视线会飘过去,坦白讲,谢心洲的专注力向来很好,当初喻家那场荒诞的晚宴上,他还能岿然不动地坐在那儿拉德沃夏克。但喻雾激活了他“人类”属性之后,他会开始走神分心。
谢心洲走到钢琴前,在琴凳坐下,掀开琴盖。
他能背下谱的钢琴曲屈指可数,小星星变奏曲是一个,还有一首比较熟的,就是这首了。
他指尖落在琴键,这是一台不错的贝希斯坦三角钢琴,它的触键回弹的手感非常舒服,音色清灵。三角钢琴的共振空间更大,中音区的音色更完满,声音也更高,适合演奏。
他在弹柴可夫斯基的《船歌》。
柴可夫斯基所创作的钢琴套曲,套曲叫做《四季》,作曲家从1月到12月都创作了一首。谢心洲最熟练的,是六月《船歌》。
六月,江南地界的城市们开始进入梅雨季节。
也是人们印象里的,细雨濛濛的江南。
潮湿,闷热,黏腻。练琴的琴行教室里开着除湿机,制琴师更是每天小心看护着工作室里的板材。老师提醒大家在琴盒里多塞几个干燥剂,有时候湿度太高,弓毛压面拉出来的声音像含着一口水在说话。
《船歌》却是不一样的六月,是摇摇晃晃的,微波荡漾的。星空会倒映在河里,船飘在夜空。
“我们走了啊。”凌琦瑞挥挥手,“辛苦了辛苦了。”
喻雾跟着挥手,向陪练们一一道谢。凌琦瑞走前夸了几句他的板寸头,说这么看不错,早该剃了,够凶。
人都散了后,谢心洲坐在钢琴前面玩手机。喻雾套了件速干衣,挨着他坐下,他浑身散着热气,谢心洲光是看着就感觉烫手。
“刚才弹的什么曲子?挺好听的。”
“《船歌》。”谢心洲说,“六月《船歌》。”
喻雾不是随口一问,他真的在听。其实在谢心洲身边呆久了,他发现古典乐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枯燥催眠,好吧有些确实蛮催眠的。
谢心洲把手机锁屏,放在旁边地上,重新看向琴键。
“它是,柴可夫斯基写给六月的曲子。”
“嗯。”
“我其实很不喜欢六月。”谢心洲将手放在中央C,拇指按下琴键,“六月……很潮,总是下雨,我们那个小镇子,人行道的地砖会翘起来,踩上去就溅起污水。”
喻雾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安静地听。
谢心洲说:“来,手放上来,我教你。”
“嗯?”
“教你弹琴,钢琴是基础课之一。”
谢心洲的手在中音区,喻雾的手在高音区。谢心洲在教他弹几乎所有孩子学乐器的第一首曲子,《小星星》。
喻雾手挺笨的,但循环几次后也就记住了。
“你十三四岁的时候都在干嘛?”谢心洲问。
喻雾那个僵硬又倔强的手指按去了升F,他错愕了下,没想到谢心洲会问这个问题,想了想,回答说:“画画呢,画……啊,画静物,陶罐子,苹果,我妈不愿意看见我,给我报了画画班,这样不上课的日子我也不在家。”
“你呢?”
谢心洲的眼睛向右瞄,看着他再次巡回到第一个音符的时候,忽然两只手放上来,踩着踏板给他伴奏。
他在琴音里说:“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才意识到,我是个情感漠视的人。我妈妈问我,小洲,你爱妈妈吗,你爱妈妈,妈妈就带你一起走。”
“我当时不明白那个‘带你一起走’是‘一起走’去另一个世界。”谢心洲双手伴奏流畅且自然,“你知道的我不会说谎,她问我爱不爱她,我不懂,我好像没爱过她,我很少见到她,甚至……我跟她,不熟?总之……我回答说,‘我不知道’,她松开了我的手,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这是六月发生的事情。”谢心洲停了下来,“我想,如果有一个六月,我能躺在一条船上,飘在河里,就好了。”
“啊。”谢心洲忽然想起了什么。
喻雾问:“怎么了?”
谢心洲看着他笑了笑:“我刚刚跟你袒露心扉了。”
喻雾明白,他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然而真正“宠”的其实是下一句。
“果然没有艺术家不爱自己的缪斯。”谢心洲很快速地捏了一下他的下巴尖。
第43章 正文完结
除夕的晚上, 乐团大群里指挥发了很多个红包,大家互相道着过年好。
谢心洲向来不喜欢节日,往年有时候新春音乐会就在除夕晚上, 演出就好,没有任何社交。且因为除夕有音乐会,除夕往前的几天都紧锣密鼓地排练。
后来, 大概就从去年开始,新春音乐会挪到了小年夜。刚来庭城的那几年, 春节尹心昭会把他叫出来吃饭, 在公司里叫餐吃, 或者找一个除夕也营业的餐厅。
早几年,尹心昭希望谢心洲像普通人一样,有朋友,有社交圈, 这样最起码有个什么事儿能找到人帮忙。但尹心昭当时对情感漠视,或者说,在心理这一方面没有什么了解, 她忙着挣钱, 当时的极云还不是“集团”是股份有限公司, 主做道路铺设、绿化和亮化。她根本抽不出时间去研究她弟弟是个怎么回事。
有那么一阵子, 尹心昭是真心希望她弟弟能变成个宠物,猫啊狗啊, 甚至变成个金鱼啊鸟的都可以, 给他饭吃, 不让他饿死就行。
但在谢心洲的视角来看, 他姐姐对自己付出太多。因为“带这个弟弟”这个元素,尹心昭相过几个对象, 其中不乏真的不错的,譬如那个姓邹的,都因为她独身带着弟弟而被男方家庭龃龉。
谢心洲一度把尹心昭的婚恋问题归结到了自己身上,并且尹心昭越来越忙,姐弟本就不多的相处时间越来越少。
这才导致了前些年,谢心洲在极云大楼楼下被那金毛借钱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掏了一千块给他。谢心洲不想成为姐姐的累赘,无论是情感、金钱,还是别的什么。
直到那天,他推开家门,一道扇形的,鹅黄色的光从家里铺出来。
扑面而来的饭菜香味,一米九的白毛端着汤,说,你回来啦。
好吧虽然当时他嘭地关上了门,甚至当时萌生出了“这房子我不要了”的念头准备直接溜溜球,脑子里都规划好了,酒店可以住一夜麦当劳也可以坐一夜,都没所谓的。
他会觉得尹心昭对自己的好是一种尹心昭在内心里对她自己的要求,谢心洲是冷漠但不是傻,也正是因为情感上的苍白,才让他能有非常多的剖析。
谢心洲很害怕,怕自己绊着姐姐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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