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开,听见喻雾的声音说:“没吃晕车药吗?我搁在琴盒最外面那个口袋了。”
坦白讲,谢心洲自打使用微信这个APP以来,就从未用过按键说话这个功能。他从来没有发过任何一条语音给任何人。
喻雾收到了第一条。
“我忘记了。”
青年的声音喑哑,懒懒的,沙沙的,像从小动物的屁股握住尾巴,细密柔软的毛发在手中滑到尾巴尖,在掌心留下的一阵酥麻。
喻雾说:“去镇上的路还算平坦,先靠着休息吧,别回我了。”
有同事在给晕车的同事们分发橘子和山楂膏,陈芷见谢心洲不舒服,问他要不要,谢心洲无力地摇摇头。
总算到了镇上,大家和从前一样,芭蕾舞演员走台,乐团坐在乐池里排练。
镇子上的游客很多,剧院所在的这条街的建筑和道路,相传北宋至今都没有变动,维持着原貌。同事们进剧场前,拍着白墙灰瓦,刚巧前不久阑风长雨的下了几天,小镇洇着潮气,格外有情调。
谢心洲有些抗拒这样的天,熟悉的潮湿空气,还好不是夏天,否则还有熟悉的黏腻。
他快步走进剧场,跟在经理后面,各个声部排队依次走去乐池。大件乐器剧场已经备好了,姗姗来迟的几个同事在门口买了绘有斓河镇水墨画的折扇。
大家坐下后还在闲聊,因为大家在斓河镇停留的时间只有两天,大家商量着等会儿下排练了去买点什么纪念品带回去。
折扇、明信片、油纸伞,刺绣的手绢、书签……
谢心洲刚支起尾柱,稍愣了愣。
喻雾没有来过江南,那么应该带点什么回去给他?
带点什么礼物?
想到这里,来到斓河镇后的阴霾好像散开了些,坐在老琴房的男孩,拧琴弓的动作似乎缓慢了下来。
他决定了,他要给喻雾带一份江南的礼物。
他想起一句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两天后,喻雾按照高铁到站的时间去接谢心洲回来。他至今仍不知道谢心洲儿时到少年在江南经历了些什么,但他不在乎,他希望谢心洲一直存在在一个舒适的,自在的环境里。
谢心洲已经对他开放了领地,允许他走进去,喻雾是个知足的人,他向来感恩自己得到的一切。
“这儿!”喻雾在出站口外边挥手。
这人身量高挑,一头白毛,在一群中年黑出租司机之中惹眼的要命。
谢心洲加快脚步,小跑到他面前。
“跑什么,不是等你呢吗。”喻雾笑着说。
“我给你带了礼物。”谢心洲说。
“真的啊?”喻雾惊喜道,“是什么?”
谢心洲手里拎着琴,肩上背着包。他抓起喻雾的手腕,走到出站口旁边的墙根处,将琴靠在墙上,然后脱下书包。
喻雾就这么看着,他已经不是满心欢喜了,他是从头到脚都快乐着。
然后谢心洲拿出来一个长条的密封袋,食品密封袋。
“这是什么?”喻雾接过来,拎起来看着。
密封袋里沉着一撮……不,一大撮,白色又像淡米色的毛。
“江南的雨。”谢心洲说。
“江南的……雨?”
谢心洲:“斓河镇下了雨,我把琴弓的弓毛卸下来,在柳条上沾满了雨水,封起来,带回来,送给你。”
今天庭城冷,呵气成霜。
谢心洲说话也带着白雾:“你说的那种江南烟雨,大概就是……这样的。”
“所以你送给我的礼物是,江南烟雨。”喻雾愣愣的。
“嗯。”谢心洲点头。
第39章
谢心洲想的东西总是超出喻雾的预期, 或许应该说喻雾根本没什么“预期”。
他从来都没有任何期待,这场感情里他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唯一性、长期性。
喻雾一路长大, 他最懂得的就是满足。想要一颗糖,得到一颗糖,他永远不会再去肖像多一颗, 即便对方在他的期待之外多给一颗糖,他也不会抱有任何“以后我会有两颗糖”的幻想。
“你怎么不说话?”谢心洲微微歪头, 问他。
喻雾回过神来, 握着这个密封袋, 看向谢心洲的眼睛。
“被你冲击到了。”喻雾说,“高兴得说不出话。”
那是一双澄澈不沾俗念的眼睛,坦荡又真诚,谢心洲的喜欢和不喜欢都摆在台面上。谢心洲就是典型的, 只要靠近他和他相处之后,就能知道他这个人其实非常简单,他简单到像《天鹅》的五线谱, 难的是靠近他。
闻言, 谢心洲停顿了下, 笑起来, 说:“不是多贵重的东西。”
“是无价的东西。”喻雾说。
琴弓的弓毛是马尾制成,他琴弓的弓毛很长, 将近一米, 他没有浸得多湿, 大约一半, 在袋子里沉甸甸的。
由于雨水会变质,弓毛注定无法保存太久。喻雾想过把它冰冻封存起来, 就像冰封一朵玫瑰,也想过定制出这个味道的香水。后面几天里,喻雾问过谢心洲的意思,谢心洲都没所谓,他将东西送出去之后,不会在意它被如何对待。
在庄园里住的时间里,谢心洲越住越满意。完全没有更换环境的不适应,他自己的车开过来后,喻雾还是一有空就送他去乐团。
喻雾去北京搏击场备战昆仑决训练,谢心洲就在这巨大的城堡里……享受。
夜幕降临后,管家和住家侍从们安静地在别墅西侧各自的房间里休息,谢心洲去了一楼东侧的宴会厅。
这夜的山风如百鬼索命,呼啸着环绕在庄园四周。谢心洲傍晚时候收到孙叔的微信,孙叔问他需不需要一些助眠的热汤,因为今天风大,尽管别墅里的窗户都是双层隔音,但还是会很吵。
谢心洲说没关系,接着让孙叔他们今晚不用管他。孙叔懂他的意思,这是想要独处,希望不被打扰。
他一个人走去宴会厅,打开灯。
不得不说,这种非常适合做恐怖无限流副本的地方,对谢心洲来讲是完美的舒适区。
呜呜的风声盘旋着,八角笼在中间,没有了长绒地毯后,谢心洲的鞋踩在地板上,哒哒哒,走向东南角的小舞台侧后方有一架贝西斯坦三角钢琴。
他走上去,却没第一时间坐下。
小舞台这个视角看向八角笼,简直是绝佳观战台。
今天喻雾在北京训练,大约十分钟前他打了电话回来,说今天晚上做力量训练。谢心洲扶着琴,有些怅然地看着面前的八角笼,他起初只是看着它,尔后慢慢萌生出一些别的东西……他说不上来。
和圣诞节之后的时候一样,喻雾离开后他变得有点怪,谢心洲以为经过上次的分离焦虑后,他已经能够处理好这种情绪。但这次,他意识到他并不是“处理”情绪,而是逃避情绪。
他将大提琴侧躺着放在地上,然后走下来,跨过那个恶趣味的“Keep out”警戒线,走到八角笼边。他想起来喻雾说他爬不进去八角笼,这会儿……有点信了。
它光是台面高度就到谢心洲胸口,之前看喻雾都是站在它面前,手掌一撑跳上去。他……转身去把小舞台上的椅子搬过来,踩上去,然后打开微信,给喻雾拨了个视频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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