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三千里(266)
“杨正使,这可如何是好?”李福田是个旱鸭子,游泳也是勉强不沉的程度,更别说如何在大海自救了。
眼下他除了依靠杨贤文的判断别无选择。
“这里距离番州不远,我知道番州有一海湾可以避风,只要在飓风来前到达海湾下锚。”
杨贤文要自己冷静下来,他立即指挥头船转舵,下令士兵每半个时辰换班摇橹,船队全速前进。
就在两个时辰之后,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自天边压来一片乌云。
原本平静的海面起风了,海船在大浪中颠簸前行,如墙一般推进的乌云迅速追赶上来,倾盆大雨伴随着狂风不期而至。
杨贤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心急如焚的冲到船头眺望,期盼中的陆地依旧没有出现。
“陛下!!南军急报!!”
兵部尚书赵良辰狂奔入内,扑通跪下。
“启禀陛下!江南沿海飓风肆虐,济水泛滥成灾,沿江两地均成汪洋!我军困在翁莱进退不得!还有!”赵良辰几近哽咽。
“南下的三十艘海船恰巧就在海上,生死不明!”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帝后本在对弈,宋凤林手中的白子掉落,啪地落在棋盘上。
香炉中的熏香袅袅,殿外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殿内的气压却似凛冬的北疆,冰冷森然。
刘湛捏着扶手的手握得泛白,漆黑的瞳孔里也同样酝酿着飓风。
“传旨吕郡守,全力救灾,以民为本。”刘湛声音沉黯,如芒刺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
“臣遵旨!”赵良辰领旨立即下去安排。
十五万士兵南渡在翁莱,十万士兵乘海船在海上,还有受灾的百万百姓,这场飓风或会造成大汉建国以来最惨痛的打击。
汉元五年,六月十八日。
江南天降暴雨,飓风怒鸣,大浪滔天。
南渡大军,百万黎民,生死不明。
薛敬文心中沉痛,久久方写下这几个字。
皇宫也彷佛笼罩了一片阴云,宫人步履匆匆,行事更加的谨小慎微,生怕发出半点声音。
“撤下吧。”陈公公低声安排。
晚膳已经摆了有大半个时辰,帝后都是一筷子没动,陈公公本想劝两位主子多少吃一些,但话到嘴边又没勇气开口。
江南受灾,百姓受苦,南军二十五万将士生死不明,试问哪里还有心情用膳。
晚膳撤下去了,偏殿重回寂静。
刘湛立在窗前遥望星空,夜幕里是璀璨银河。
那边宋凤林手里握著书,看着刘湛的方向,手中的书一直没有翻页。
直至今日刘湛才深刻体会到,何为忧国忧民。
也深刻体会到了,在大自然的怒火面前,人类有多么的渺小和无助。
如果来犯的是敌人,他可以亲自率兵去打,在天灾面前,他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哪怕他是缔造这个帝国的天子。
“我们在沧州的小院,有水路四通八达,大水来了应该也退得快。”宋凤林垂眸淡淡的说。
“水乡人家的小孩水性极好,四五岁的年纪便能水下闭气。”
去年六月的烟雨江南,那三层的阁楼,那悠悠的城中水路,那些调皮的孩童。
“夫君,待风灾一过,我们再去沧州看看,看看你钓的那一池小鱼有没趁机逃跑。”
刘湛回头,视线对上宋凤林那双眸光清冽的凤眼。
“定是要去的。”他答。
“天佑大汉,定会平安。”宋凤林低喃。
屏风背后的薛敬文悄悄抹了眼泪,手中的笔顿了许久方如实记下帝后的对话。
江南大灾,天子日夜忧思。
皇后忆江南往事,以宽解天子。江南飓风暴雨成灾的消息迅速席卷帝京,百姓茶余饭后关注的无不是最新灾情。
每日早朝的议题都是论策江南大灾。
闻青山率领内阁制定了一系列赈灾措施,从救灾到赈灾再到灾后重建,均一一列举。
“可。”刘湛定下纲要,又亲自委派赈灾钦差。“着赵良辰为钦差,全权督导江南赈灾事宜,率领各部官员即日出发。”
赈灾的队伍里,六部均指派的官员为代表南下,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安抚民心。
飓风暴雨肆虐了整整六天,风雨停歇,大水却没有这么快退去,每一日都有最新的情况递送入宫。
刘湛和宋凤林守在御书房,第一时间处理江南来的奏摺。
就在十天之后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陛下!南渡翁莱的十五万大军无碍!”陈千户得了消息忙进来回话,人还没进殿,在门外就喊起来了。
“李将军不想毁坏农田,因此选了高地扎营,大水没有淹了军营!十五万将士一个不少!”
刘湛刷地站起来,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终于有了一丝喜悦。
“陛下,这是李将军的摺子。”陈千户呈上奏摺。
刘湛立即翻开细阅。
李小连率兵进入翁莱时,稻田里的稻禾绿油油一片,长势喜人。
他们都是佃农出身的将领,深知种地的苦,怎忍心毁坏良田,于是李小连下令到一处山岗上去扎营。
不想竟因此躲过一劫,大水淹没了所有村庄城镇,唯有几处高地幸免。
飓风暴雨停歇之后,大水一时无法退去,大军被困了多日,待水深降了一些,李小连这才派出士兵返回沧州报信。
同时李小连在信中提及,陈留各地灾情严重,地方军已经没有一战之力,他计划等大水退完便立即出兵控制靠海的几处城池。
“准奏,就按李将军的提议去办。”刘湛合上奏摺,眼中重新有了神采。
李小连已经跟朝廷恢复联系,但三十艘海船则一直没有消息,刘湛已经派了人沿海岸去打听。
谁也不敢提,也不敢问,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三十艘海船凶多吉少时,李小连的奏摺再次递送入京。
十五万陆军与十万海军在海口汇合!
杨贤文提前预判会有飓风,带着船队找到了避风的海湾,除了船体有不同程度的损坏,人员无一伤亡。
刘湛仰天闭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船队无碍,杨贤文有大功。”
连日来的忧虑困顿,在这一刻终于得以释放,余下就只有赈灾的各项事宜,赵良辰已经带人去了,定能妥善安置灾民。
“皇后。”刘湛回头看向宋凤林。“朕很庆幸。”
这二十五万大军,无论哪一支葬送在飓风中,都是令人无比痛心的事情,刘湛大概一辈子也无法释怀。
宋凤林温柔的笑着,眼中有了湿意。
屏风后面的薛敬文又偷偷抹眼泪,都说男儿的眼泪价值千金,他的眼泪大概是石子,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日子帝后的忧思,好在都过去了,接下来都是好消息。
汉元五年,七月。
将军李小连攻上角,于济水口与海军汇师。
汉元五年,八月。
南军西进,夺隆归矢都西坦三城,陈留灾情严重,概无抵抗之力。
汉元五年,九月。
南军围困陈留王都,陈留王率部投降,陈留传十八世而亡,大汉一统江南。
江南的灾情也随着赈灾工作深入,而渐渐好转,包括陈留旧地在内的数座城池,百姓重建家园,陆续恢复秩序。
皇宫也回到了往日的宁静庄严。
秋风送爽,午后的阳光宜人。
御花园莲台水榭,四周垂了帘子,宋凤林轻摇摺扇,二皇子宋毓君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刘湛合上奏摺。“陈留旧主幽禁在京,给他安排一处牢房就是了。”
“其他家眷可要一并幽禁?”宋凤林问。
历来亡国的君主都躲不过灭族的命运,但大汉贵为上国,刘湛也瞧不上陈留王的小命,便只是幽禁。
至于家眷,除了陈留王亲生的几个孩子,其余王亲近支能杀的都让他杀光了。
“小孩而已,让他们走吧。”刘湛大气的摆手。
自身强大又何须忌惮几名亡国之子。
今年起起落落,经历过这些之后,刘湛的心境也有了改变,变得更加海纳百川。
宋凤林眼中都是笑意。
忙乱了许久,江南灾情终于稳定,两人难得悠闲。
“这小子也五岁了,还这么粘人。”刘湛歪在凭几上,随手捏了块桂花糕吃。
二皇子绝对是最幸福的小孩,生父母也宠,父皇母后也宠,左右不用继承帝位,长辈对他十分宽容。
不像太孙,每日的功课繁重,小小年纪已经老成持重。
“攸宁马上就要及冠了,封号定下了吗?”宋凤林想起这事。
刘湛眉头一皱。“礼部退了一步,可封郡王,为宁郡王。”
为了大皇子爵位一事,礼部又闹起来了,只因刘攸宁是养子,礼部反对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