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三千里(37)
刘湛当时帮他设计,先是围着房子栽了几丛翠竹辟出单独的小院,又在院子里栽了三株梅花,庭前小院不大却甚是雅致。
刘湛才踏入院子便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到里面正低头作画的人。
一袭白衣,长发披肩,明眸皓齿,斯文俊雅。
刘湛靠在窗台上看了许久。
宋凤林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一愣。
刘湛抱着手咧嘴一笑。
书桌上是一副未完成的雨后田园图,宋凤林只觉得思绪中断,手中的笔失了方向。
刘湛身上还穿着百户长的兵服,发髻有些凌乱,看起来风尘仆仆。
宋凤林放下手中的笔。“换身衣裳才可以进我的屋。”
刘湛进屋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笑道。“借我一身吧,懒得回屋里找了。”
宋凤林没好气的到衣柜前给他取。
刘湛看着他的背影道:“你刚洗澡了?头发放下来可真好看。”
“你脑子里一天都在想什么?”宋凤林没好气的取了一身蓝色罩衫递给他。
刘湛只笑不语,当着他的面把兵服扒了换上干净的衣裳,一回头宋凤林已经提来半桶水给他洗漱。
“原是拿来洗毛笔,还没用上。”
刘湛又是一笑,洗完脸又把鞋子扒了泡脚。“真舒服!”
宋凤林转身在屋子左侧的小炭灶煮茶。
刘湛打量房间四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书柜书桌,炕床灶台,衣柜厨具一应俱全,他走时这屋还没放家具。
洗了脚,刘湛二话不说翻身上床,宋凤林看了他一眼并未制止,转身取来矮脚桌放在炕上,又端来香气四溢的茶并一些点心。
宋凤林盘腿坐在矮脚桌对面为他沏茶,刘湛侧躺着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热茶,一扫关中积累的郁闷只觉得浑身舒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刘湛事无巨细的把关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尤其是老兵造反的事,话语间对世袭老兵深恶痛绝。
宋凤林不疾不徐道:“自周恒王制定九品中正世袭制,天下格局确立,从此上品无寒士,下品无贵子,当今天下只有传承千年的大氏族,却少有传承百年的军户,知道为何吗?”
宋凤林的声音平缓清冷,刘湛两辈子都最是怕被人唠叨却唯独爱听他说话,百听不厌。
宋凤林为刘湛添了茶。“军户世袭从军父死子替直至家中再无男丁,战乱年间军籍绝户十去□□,每朝每代的军户无不是由前朝俘虏和各地犯人充实而来,到得太平盛世无仗可打,士兵便老死军中每日囫囵的活着,直到下一个战乱年代的到来。”
刘湛先是错愕,缓缓停下了喝茶的动作蹙眉沉思。
在这个世界里大部分人从出生起,他的人生轨迹就已经定下不可更改。
刘湛放下茶碗凑过来。“凤林,天下地域志你看全了没?说予我听吧。”
“只看完北域志。”
“不要紧,你先说给我听吧?”刘湛高兴道。
宋凤林站起在书柜里取出一卷纸递给他。“自己看去。”
刘湛一打开,只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竟然是根据北域志绘制的图谱,宋凤林竟真的画出来了!
刘湛喜不自胜。“凤林,你当真是太厉害了!”
宋凤林道。“此图我让爹和刘先生看过,一些错漏之处已经补……”
下一刻人被扑倒了。
“放开!!”
“我不!”刘湛老流氓似的将人搂在怀里。
“成何体统!”宋凤林满脸通红。
“搂一下怎么了。”怀里幽香阵阵,刘湛压根不打算松手。
腰间的手像铁臂似的,宋凤林挣扎了完全挣不开,气冲冲的放弃了。
“疯子!”
刘湛挨骂只是笑,以为一些日子没见多少由着他点,结果脾气还是这样大,可他还是那样喜欢。
“凤林,你怎么这么聪明?”
宋凤林别开脸懒得理他。
“写字画画都好看,人也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耳朵好看,还有……”
“你够了!!”宋凤林面红耳赤,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刘湛作势要亲他。“我可喜欢你了。”
“滚!!”
刘湛哈哈大笑抱得更紧。“我就不滚!我可是做梦都想你了。”
宋凤林气归气,刘湛却是摸透了他,宋凤林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事后他死皮赖脸的道歉把人哄回来便是。刘湛是真的想抱抱他,否则过些日子回营该怎么过,这样一想刘湛又觉得忍不住了,脑子一热便对着那骂人的小嘴狠狠的亲了下去。
晚饭,刘家厅堂。
“大哥,你的脸怎么了?”馨姐儿澈哥儿几个弟妹看到刘湛脸上的指印一阵惊奇。
刘湛淡定道。“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摔跤能摔出指印?
用过晚饭,刘湛被刘学渊叫进书房,宋宜均父子也在。
刘学渊先是简单的问了他关中情况,刘湛省去了士兵造反的事情简要说了,宋凤林看了刘湛一眼也没有说话,刘学渊也没多问,接着谈起了北疆的战事。
宋宜均道:“范阳关战事吃紧,颜将军向北疆各州县调粮,除了颜家控制的苍霞平原及晋阳城所辖州县,其余各地方官却迟迟不发,上月颜将军向朝廷请粮,陛下给北疆各地下了征粮的旨意,该旨意数日前到了武源县,如今齐云山上人心惶惶,军户家中余粮仅够糊口,若是交了粮今年冬天如何能过?”
刘湛却道。“不交就是了。”
刘学渊被儿子唬得一愣。“吾儿此话怎讲?”
“北疆各地州县向来各自为政,就像那苍霞平原的颜家,他们手下的兵就是他们的根基,颜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却要各地州县补救,谁愿意去趟这个浑水?”
喝了口茶,刘湛好整以暇道:“依我看,颜将军这粮草多半收不齐,沛县令也不必对收粮的旨意太过认真,随便给一些交差就是了,谁都知道武源县穷得叮当响,若是较真了把自己治下的人都整饿死了,伤的还不是沛县令自己的元气?”
刘湛这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一时间三人都惊讶的看着他尤其是宋凤林。
昨日沛县令亲自到云中书院来跟刘学渊宋宜均商量,若非逼不得已沛县令又怎会纡尊降贵上山?三人还苦于如何交差,没想却被刘湛一语道破。
当今北疆乱像已起,谁不为自己作打算?
刘湛却还嫌三人不够刺激似的又语出惊人。“依我看那苍霞平原丢了便丢了,与我们又有何干系?在这乱世独善其身方为上策。”
刘湛逞一时口舌之快,结果就是被刘学渊罚抄一百遍弟子规和论语,不抄完不准回营。
在君臣礼教森严的古代,刘湛这一席话未免太惊世骇俗了一些,即便天下世家都是这样想,但是谁人敢这样直白的说出来?
刘学渊心道不收收刘湛的脾性,以他这口没遮拦的性格迟早得惹祸,顿时又觉得罚这逆子抄书还不够,又让他去祠堂对着刘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壁思过一天。
不过刘湛的建议却很快传递给了沛县令,沛万善也是醍醐灌顶,武源县不过是齐云山里一个穷乡僻壤,他厚着脸皮哭穷上峰又能拿他如何?
云中书院宋凤林的小院里,刘湛趴在桌子上苦哈哈的抄书,那一□□爬字,与其说是抄不如说是糊上去的。
宋凤林在一旁给他磨墨。“疾字写错了,别太用力,字写大了这筐纸还不够你抄的。”
刘湛苦着脸说。“我已经尽量轻些了,可这毛笔不由我。”
宋凤林又指正。“字又错了。”
刘湛却不管字对不对乱抄一通,宋凤林看得直摇头,写字这块刘湛当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刘湛忽然停下来抬头期待的看着他。“凤林,我把住的地方盖好了,你要不要去小住几日?”
宋凤林没说去也没说不去。“你的士兵操练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