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下面没有了(164)

　　“等不了！”边爱国把怀里的孩子往众人面前一推，眉飞色舞地说，“我儿子是作家！写的东西上报纸了，以后还要出书。我可不能耽误他，得赶紧把他的户口上了，以后领稿费、去外地都方便很多。”

　　边爱国这一炫耀，边静玉就陷在村长这儿暂时回不了家了。村长家门口有一块晒谷地，本来就围着不少人在闲聊，听说边静玉这样有出息，一个个都跑到屋子里来围观边静玉。没过多久，原本待在家里的毛春妹也从几个凤那里接到了消息，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又是从头到脚把边静玉一阵好夸！

　　等边静玉借口自己累了想回去睡觉时，边爱国抱着他离开，他还能听见毛春妹站在人群里唾沫横飞地说：“……他刚出生时，我就知道他这辈子肯定会有出息！哭得比一般孩子声音大，头发浓密，就连小牛牛翘得都比一般孩子高。哎呦，当时可把我美坏了！”边静玉顿时觉得整个世界对他充满恶意。

　　回到家时，几个凤正在厨房弄吃的。四凤拉着六凤说话，问她这些日子在家里过得怎么样。六凤就掰着手指对四凤说她在家里做了什么事和什么事，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见边静玉进了院子，六凤立刻顾不上四凤了，蹬蹬蹬地跑到边爱国身边，仰头对着他怀里的边静玉笑，脆生生地叫了声大宝。

　　边静玉拍了拍边爱国的胳膊，示意他要下地。等边爱国把他放在了地上，他摸了摸六凤的头。

　　六凤抿嘴笑了下，小孩子虽然不懂什么叫思念，六凤却是真的很想念大宝呢！忽然她转身跑回了屋子里，很快又从屋子里跑了出来，递了好几粒用白纸包着的小丸子给边静玉，说：“大宝！吃糖！”

　　四凤瞧着这一幕，顿时觉得有几分心酸。

　　大宝一回来，六凤就给他塞吃的。她这个亲姐姐都已经回来这么久了，却半点都没吃上。不过，她很快就笑了，因为六凤把手上的东西分了三分之一给大宝后，又分了三分之一给四凤，剩下的三分之一则塞她自己兜里了。或许，六凤也不是偏心谁，她肯定早就在心里做好了打算，要等四凤和大宝都回家后，她再和亲姐姐、大宝三个人一起把这些糖丸子分吃了。四凤和大宝平时果然没有白疼她！

　　刚接到糖丸子时，边静玉并没有多想。他们当地农家自制麦芽糖、芝麻糖时，都不习惯用塑料当包装纸，而是会把干净的白纸或红纸裁成方块来当包装纸。边静玉以为六凤手里的糖丸子是他三叔边爱军偷偷买的。但是，等他拆了一粒后，他顿时觉得不对劲了。这小黑丸子看上去真的不像是糖啊！

　　边静玉摸了摸六凤的头，问：“糖丸子哪里来的？”

　　六凤含着口水说：“我妈给的。”

　　这些糖丸子是蒋旺男在边静玉去了镇上长住没多久后给六凤的，也就是说她是在两周前给的。蒋旺男只说这是糖丸子，六凤也就这么信了。这时候物资匮乏，哪个孩子不嘴馋？换作一般的孩子肯定已经把这些糖丸子吃光了。但六凤想着四凤和边静玉，边静玉平时总给她吃糖果，现在她也有糖了，怎么可以自己悄悄地吃了呢？于是，六凤硬是克制自己的嘴馋，非要等到四凤、大宝回来后一起吃。

　　她足足忍了两周啊！

　　在过去的两周时间里，因为边静玉不在，六凤少了很多开小灶的机会，嘴巴比平时更馋了。每天晚上睡觉时，她都会把蒋旺男给的糖丸子从枕头底下拿出来，含着口水数一遍，然后重新塞回枕头底下去。为了能和四凤、大宝二人分享，六凤这五岁的孩子硬生生地忍着忍着，一粒糖丸子都没偷吃。

　　这会儿再也不用忍了！一眨眼的功夫，六凤已经剥了一粒，正要往自己嘴巴里放。

　　边静玉连忙阻止了她，叫她先不要吃。蒋旺男是什么人？谁都有可能给六凤买糖吃，只有蒋旺男不可能。边静玉怀疑这东西根本不是糖。他朝四凤看去，四凤脸色一白，立马拆了一粒研究了起来。

　　“肯定不是糖，这里头有灶灰。”四凤说。估计还有别的什么成分，但绝对不会是糖。

　　给自己亲生女儿吃灶灰，却骗她这是糖？虽然灶灰吃不死人，但这哪里是一位母亲能做得出来的事？四凤气坏了，从六凤的兜里把剩下的“糖丸子”全都掏了出来，恨不得现在全塞回蒋旺男口里去。

　　蒋旺男这会儿却不在家，她和边爱军还在地里干活。

　　边静玉心里有些不安。蒋旺男骗六凤吃灶灰的目的是什么？是因为单纯看女儿不爽，所以想要戏弄自己的亲生女儿，还是说她在预谋什么？她以后还会不会做类似的事情？六凤待在家里还安全吗？

　　边静玉暂时还能保持客观地思考问题。四凤却根本没法保持淡定。蒋旺男到底是她的亲生母亲，她越想越觉得气愤，心里难受得厉害，眼泪立刻就落下来了。她搂着尚且懵懂的六凤哭得泣不成声。

　　“你没吃过吧？真的一粒都没有吃过？”四凤问。

　　六凤点了点头。她真的一粒都没有吃。蒋旺男一天给她一粒，她都偷偷存起来了，骗蒋旺男已经吃光了。大概是因为蒋旺男害怕被家里其他人发现她的行为吧，她总是趁着别人不注意时偷偷摸摸地把“糖丸子”交给六凤，让六凤躲到角落里去吃。所以，六凤想要把蒋旺男骗了，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四凤只觉得无比庆幸。幸好六凤是个好孩子，要不然肯定得把肚子吃坏了。

　　“以后不管妈妈给你什么，你都不要吃，知道了吗？”四凤教育六凤说，“你想吃什么就和姐姐说，姐姐想办法给你弄来。但你不能吃妈妈给的。最好离她远远的，连饭都别要她盛，还是自己盛好了。”

　　边静玉赶紧说：“四姐，等放完了假，就让六凤跟着我住到镇上去吧，还是别把她留在家里了。至于这些糖丸子，你拿去给三叔看看，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三叔。叫他好好查一查，婶儿到底在做什么。”三叔再糊涂，也该知道这东西不是给人吃的。他再糊涂，也该知道蒋旺男这次确实做得过分了。

　　四凤朝边爱国看去，问：“大伯和伯娘同意吗？”

　　“他们要是知道三婶做了什么，肯定会同意的。”边静玉说。贺桂花和边爱国这对夫妻的身上虽然有很多缺点，但他们本质里还是善良的。贺桂花再如何节约，四凤上学时不也得了个新书包？他们平时或许不乐意家里再挤进去一个人，可一旦知道了六凤身上发生的事，他们又会站出来帮六凤说话。

　　四凤擦了擦眼泪，说：“麻烦你们了……”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边静玉叹息着说。不知道他这一句简单的话戳中了四凤心里的哪个点，四凤努力地擦着眼泪，眼泪却越擦越多，就好像怎么也止不住一样。六凤见姐姐伤心，隐约知道妈妈给的糖丸子吃不得，心里也涌上了一种她这个年纪不能理解的却又真实感知到了的委屈，也跟着哭了。

　　当天晚上，边爱军和蒋旺男的屋子里爆发了一场罕见的争吵。睡在毛春妹屋子里的边静玉能听到吵架声音。边爱军可能还动了手，边静玉隐约听到了巴掌声，然后他们屋子里就安静了。毛春妹本来想披上衣服去儿子房里看一看，见那边没动静了，她又重新睡下了。儿子打儿媳，反正儿子不吃亏。

　　第二天，边爱军红着脸把六凤领到了大哥边爱国面前，哑着嗓子问边爱国夫妻能不能帮他暂时看几天女儿。边爱国显然也听到了弟弟弟妹的吵架声，体贴地没有多问，只说一定会好好照顾六凤的。

　　边静玉这一天都没有见蒋旺男离开过屋子。边静玉就问四凤蒋旺男怎么样了，她又做了什么。四凤摇了摇头，说：“好像和邻村的神婆有关，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暂时还不清楚，我爸也没有说。我爸昨天气狠了就打了她一巴掌。”虽然只有一巴掌，但蒋旺男半边脸都肿起来了，她一整天都没有下床。

　　和神婆有关，莫非是巫毒之术？

　　边静玉皱起了眉头。

　　乡间的神婆神汉大都是骗人的。

　　“她就是想生儿子呗！”四凤冷笑了一声说。经此一事，她对母亲为数不多的期待都消失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