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了即便是他那般蛊惑云谏放弃一切执念去赴死,险些成功了,却还是被将夜一句喊声就阻止了。
那便只能说明:在云谏心中,最深的那个执念就是将夜。
这个人不死,他的计划就不会成功。
“师尊,你醒醒,我们一起出去……”
将夜触碰不到他师尊,只能焦急地喊他,云谏混沌的眸色渐渐如被拨开的云雾,慢慢露出眼底纯澈的琉璃色。
就在这时,梧桐忽然开口:“你恨我吧!我为你师长却一心想要你的命,我比那些背后痛斥你的臣民还不如,我的目的从来都是杀了你,取走你的涅槃之力!”
“呃……”将夜有点懵,这个反派怎么回事?蛊惑无效开始摆烂了?
云谏还有些混沌的眸子忽然颤了一下,垂落身侧的手指也不由攥拳。
梧桐见状笑着继续道:“从收你为徒,将你留在身边教导开始,我的目的从来都是得到你的涅槃之能,我从未真正待你如徒如友过,我只是在利用你,让你心甘情愿听话,谁知你竟蠢笨到要献出你母尊不惜牺牲也要为你留下的性命。”
“何其可悲,何其可哀,何其蠢笨啊!”
他刺激云谏的话似乎起了作用,将夜的不断安抚都逐渐渺远,垂立身侧的指节泛出森白,桃花眼眶中都是猩红的血丝。
信赖了几千年的人,被他信奉为师长,被他尊敬依赖的人,竟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告诉他——我骗你千年,也不过是要你的命。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值得留恋的情谊……
云谏受不了了,他还沉湎在自己被捆缚于悬崖之巅的痛苦记忆中,他恨极了背叛他的梧桐。
他好似看见了梧桐带着那么多鄙夷过他,痛斥过他的翊族臣民来这里,看他狼狈伏诛的模样,看他痛不欲生的状态。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那双温柔了千年,忧伤了千年的桃花眼中忽然迸出一丝狠戾,猩红的血色如同失去理智的兽类。
他看着梧桐那张脸,那双吊稍凤眸,只觉得恨。
“滚!滚啊——”
可他怎么喊,怎么怒斥,怎么骂,眼前的人就是不离开,就像是要看他可悲可怜的模样,想要欣赏他悲愤无奈的哀嚎。
他蓄积了千年的仇恨就在这一瞬蓦然倒流进心脏深处,填补完全了那曾被剜去的爱与恨。
不知是梧桐的红衣太刺目,还是他眼眶中蓄积的血色已染透整个视界。
云谏不知哪儿来的本能,拔出覆盖于心脏之上的那片染血翎羽,化作锐利冰冷的凶器,握着它毫不犹豫地扎入梧桐的心口。
“呃……师、师尊……”
熟悉的嗓音让云谏握着翎羽的手微颤了一下。
梧桐毫发无伤地站在他面前,笑道:“原来……这才是你的执念啊……”
他计划成功了,本该欢呼雀跃,却不知为何有些苦涩,笑得疯癫又难看。
“亲手杀了自己所爱之人,那么这七情六欲八苦难之中,还有什么是你值得惦念执着的呢?”
“嗯……师、师尊……”
梧桐还好端端站在远处,而眼前人的鲜血却顺着翎羽汩汩淌出,染得云谏掌心一片粘腻湿红。
凤目化作杏眸,尖锐的下颌也变得有些钝,少年唇角渗出血渍,颤抖着开开合合,不停地唤他。
“师……尊……”
第90章 绝不放弃
你不要睡,我带你离开这里。
“你渴不渴啊?你喝点水吧。”
“你喝点吧, 这个不是一般的水,是醴泉,对你有好处的。”
记忆迭回。
高崖之上, 少年捧着一汪清泉凑到云谏唇边,让他喝。
可那时候云谏怎么说的来着?
他瞪着眼前的那双凤目, 恶狠狠凶他:“滚!”
当一切迷雾都被拨开,这个顶着梧桐面容的少年慢慢退去那双狭长的凤眼, 流露出杏眸, 湿漉漉的有些委屈地看着云谏。
他的手指被云谏恶狠狠地衔在口中, 重重咬下,鲜血充盈云谏的口腔,几乎咬断了指骨,少年却没有立刻抽手,只是委屈着瑟缩地望着云谏目露凶光的桃眸, 又极心疼地看着撒了一小半的清泉。
因疼痛,手颤得厉害, 却还是咬牙忍着, 稳稳捧着那汪清泉。
云谏不领情,可少年看着柔弱,骨子里却固执得很。
水从来都是由高处流向低势的,这是本性, 可这川溪流却常常固执得费力往高处逆流,他骨子里就是倔强固执的,一旦认定要做的事,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云谏也是没见过倔强成这样的人, 明明怕疼怕得要死, 却被咬成这样, 疼得浑身发颤也不躲。
“滚!”
云谏松了口,眼底戾气未消,这少年赶不走,他也没打算理他,就阖着眸,忍着双臂绞缚的疼痛和冰冷刺骨的凛风,不说话了。
他以为他会识趣的,他以为这样柔弱可欺的男孩子娇嫩的很,肯定受不了他这么凶的样子。
谁料,少年竟忽然捧着泉水一饮而尽,双颊撑得鼓囊囊的,又蓦地俯身冲来,抱着他的脖子,凑上唇,在他惊愕不已瞪大眼睛,未反应过来时,就将口中的甘洌清泉往他嘴里渡。
起初云谏在震愕中被迫咽下了一大口,可当他反应过来时,除了惶然还带着愤怒与厌恶,去咬少年柔软的舌。
“嗯……”
少年眉头一皱,舌尖破了,好疼的,让他险些松了口躲避,可他要是躲开,这些下的功夫就都浪费了啊。
于是,他忍着疼,固执地扼住云谏的喉咙,迫使他将混合着淡淡血腥味的泉水全部咽了下去。
又气又怨地狠狠剜了一眼云谏,还是不甘心,就以其人之道咬了回去,纠缠着对方的舌,狠狠咬破,还是不解气,又像个龇牙咧嘴的小兽一般在被咬得震惊不已的云谏面前,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在对方如遭雷劈般的眼神中,皱了皱眉,就拽着云谏脖子,撞上自己的唇,在云谏的唇角咬出一排牙印。
满意了,少年才松开,手背抬起蹭掉自己唇上染的血。
他不知自己没抹干净那点血色,反倒均匀涂满了整双莹润的唇。
云谏愣怔不已地看着少年,他是有多瞎才将这单纯的少年认成了梧桐啊!
少年明明眉目清冽地像高山云涧之中的甘甜清泉,一双湿漉漉带着些委屈的圆润杏眸朦胧着一层浅浅的水雾,被血色染红的唇也是湿润的。
对于被囚困了很久的云谏而言,眼前的少年就像是干涸沙漠中的甘霖,是荒芜裂土上的雨泽。
他吻上他的唇,渡给他极清甜的泉水,甚至连血液都是芬芳甘露。
一寸寸从云谏干裂开的唇瓣,润泽进他的心田。
甚至就连内府中的灼烧之痛也被瞬间压制下去,身上的伤好似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这哪里是什么润喉的水?这明明是救命的良药。
可云谏是怎么对待这位好心的「大夫」来着?
他不由分说,咬了人家的手指,险些咬断指骨,又咬了少年的舌,逼得少年眉头紧蹙,极不悦地用那双勾了他魂的杏眸湿漉漉地望着他。
云谏惭愧极了,当惯了翊族少主,被喊惯了凤岚殿下,从未向人道歉过,也拉不下那个脸。
但他还是极小声地颤了两下唇:“抱歉。”
声若蚊蝇,几不可闻。
往前数个千年,往后再看个千年,这或许是云谏这辈子最腼腆羞怯的时刻了。
也不知是因为歉疚还是因为一眼怦然,总之,他被剖开过的心脏在缓缓愈合过程中生出了细微的痒意,就像是春潮流淌,席卷过松软的土壤,促使细嫩的绿色植物破土而出,绽出嫩芽而带来的生长痒意。
少年并未察觉到他那表面看不出来,实际内心天翻地覆的变化,只跪坐在霜雪地面上,愁眉不展地盯着刚刚泼洒了小半捧的甘泉。
瘪着嘴委屈道:“都被你弄洒了,真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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