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生像个笑话。
可在这一刻,他终于放松下来,掌心的灵力凝出一柄利刃,拥着腓腓,似情人絮语般说:“你杀我吧,我允你亲自动手,才能……才能彻底解除主奴契约。”
腓腓看着他,没有伤感,也没有愤恨,没有任何情绪。
钟离泽所期待的一切目光,都未从他爱过小猫儿眼中看到。
直到刀刃缓缓戮入心腔,腓腓垂睫道:“你很可怜,我同情你,但是……我也恨你……”
再多的话,说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具身躯是不属于钟离泽,甚至不算活着,在他神魂渐渐溃散时,身体也从被穿透的心脏开始,渐渐碎成齑粉,化作烟雾。
他碎了一半的手缓缓抬起,最后抚了一把腓腓的头发,双目定定地看着腓腓,似有不甘,又似释然。
“去吧,没人能捆绑住你了,去神隐峰的弱水潭,彤岫神脉在……在白梅树下,你带着他的手臂去,去找他吧……”
腓腓转身丢了沾血的刀刃,没再看他一眼。
身后的人似又不甘地挣扎道:“腓腓!你……你有没有喜欢我,哪怕……哪怕一点点?”
腓腓背对着他,顿足不语。
“那……那一瞬间呢?”
“呃……”
“你……你可不可以,不要恨我……”
“呃……”似痴人说梦,他对腓腓囚禁折磨,又伤了腓腓最在意的人,居然还想讨来一个原谅。
怎么可能呢?
腓腓站在雨中,除了耳边刷刷雨水溅在地面与落叶上的声音,什么也没听见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只是抱着那截青藤,双唇颤了颤。
怎么可能不恨?
只是比起他该追求的以后来说,他不愿让自己沉溺在这种仇恨之中……
这也正是腓腓被钟离泽所艳羡的能力。
腓腓是天道珍视的神祇瑞兽,他天生带给人的就是「无忧与忘忧」,他从不该沉溺于过往伤痛,他会向着以后看。
他不但不会恨,他还会彻底将钟离泽忘个干净。
钟离泽想要讨个原谅,最终也没有如愿。
他第一次死的时候,被剁成肉泥,第二次死的时候是在自己心爱之人的手中,身躯化作齑粉,魂灵散成烟雾,就像是从未过这人间,不会被任何人铭记,能铭记他的都因他而死了。
而钟离泽也从来与梧桐是不一样的。
梧桐会觉得,既然得不到云谏的爱,那被恨着也是好的,毕竟爱和恨一样刻入灵魂,让人深刻入骨。
幻术解除,恢复了本貌的梧桐一片片撕掉自己被涅槃火燎焦的皮肤,就像褪去树皮一般,露出新生的艳丽面容。
他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自认为比将夜那又憨又蠢的小溪流漂亮无数倍,可这张脸在凤岚云谏眼底,只讨到一个「厌恶」。
风无幽推开门,走进昏暗的室内。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梧桐转头,漂亮的吊稍凤目凝在风无幽脸上,双眼微眯:“这一次虽不如我想象中的成功,但也不算败,凤岚云谏还能去哪儿呢?他已沦为众矢之的,接下来……”
“让他疯。”
风无幽接话道:“我写的话本虽没起到作用,但结果是一样的,将夜到底还是他的软肋,让他疯也不是那么难。”
“你写的话本?”
梧桐嗤笑一声:“原本我觉得你那话本很可笑,让一个被操控的孩子拜入他名下,成为他徒弟就能走进他心里?占有他,折辱他,就能逼疯他?”
风无幽抿了抿唇道:“一个被我所控的孩子做不到,但醴泉可以,这也算是阴差阳错帮了我们,将夜终究还是走进他心里,那么,背叛他,让他失去他,最终让他心死而放弃一切,也并非不可能。”
梧桐沉默了一瞬,眸色渐渐扭曲。
计划的实现,居然还是只能靠那川他从未当一回事的溪流吗?
他原本是计划用自己替换了将夜,被凤岚云谏带走,再由自己走进他的内心,最后在他面前死去,让他的执念彻底溃散,好掏出涅槃神力。
就算凤岚云谏没有像计划中那样,爱上他。
他也可以在自己被识破的那一刻,告诉他:“对!我是假的,但你知道真正的将夜在哪儿吗?他在你眼皮底下活活被你的涅槃火烧死了,他死了!死在你面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将我当成他,看着你解救我,不顾他。他多绝望啊……”
梧桐的伪装无懈可击,但云谏居然为了堪破虚妄而自戳双目。
宁愿瞎了,宁愿什么都看不见,也要救将夜。
他竟不知凤岚云谏对那川小溪流深情至此!
妒火和怒焰灼烧的不只是梧桐褪去的皮肤,还有隐隐作痛的心脏。
凤岚云谏,你一定要爱他是吗?
那你就爱吧,爱到入骨,爱到绝望,再好好接受自己爱人的背叛与死亡!
一个神祇竟会露出比恶魔还狰狞的面容,风无幽看得啧啧称奇。
……
火凤载着云谏和将夜飞跃天际,那些目睹一切的修士看得云里雾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那冲天的火凤明明犹如神迹,让人忍不住想要跪下膜拜。
这……这真的是妖邪吗?
妖邪又怎能化出如此祥瑞?
但看着自家师兄弟尸横遍野,看着仙门血流漂杵,他们即便内心摇摆,也绝不可能将猜疑宣之于口,毕竟,死者为大,他们眼睁睁看着云谏杀了人啊。
亲眼所见,又怎会有假?
修仙界的天变了,他们还未意识到未来将会发生什么,都在收拾着战乱后的残局。
火凤载着两人飞跃整个大泽,又途径极东海岸,最终落入一方岩土焦黑的山丘。
神隐峰回不去了,彤岫村也一样,天下之大,竟无他们的容身之所。
云谏失了双目,辨别不出方向,只能用神识感受到此处浓郁的瘴气,才命令火凤停下。
再往前走就是魔域了,以将夜如今的虚弱状况,承受不住魔息侵扰的。
他们落在魔域与修仙界交汇处,这里百里焦土,罕有人至,可作为暂时落脚之处。
云谏抛出一枚当年将夜吃剩的沙棠果核,落地成树,繁茂的枝叶掩映中,俨然是一栋木屋。
云谏看不到,但神识能感受到,他抱着将夜走进去。
焦黑的废壤中,天地都是昏沉泛红的,屋内没有点灯。
将夜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只是呛入太多烟尘,小腿被涅槃火烧伤,敷药包扎后并无性命之虞。
他睡了会儿就醒了,醒来的时候记忆还有些混乱,但一嗅到熟悉的岭梅冷香,一感受到抱着他的温暖身躯,他就莫名安心。
“师尊?”
将夜等了好久,才在黑黢黢的环境中听见他师尊「嗯」了一声。
“我们……逃出来了?你认出我了,你……你救了我!”
将夜越说越心惊,越说越感动。
“对。”
云谏从背后抱着他,下颌抵在他颈窝边,磁缓的嗓音有些疲惫:“我们逃出来了,我认出了你。”
他想说:我认出你了,没有被表象迷惑,也没有被记忆桎梏,我嗅到了你魂灵的气息,认定了你就是你。
但他什么也没说,却无端地颤着嗓音来了句:“别说我不爱你这种话了,好不好?我爱的是你……一直是你。”
向来强悍的神祇却在这一刻如此脆弱,如此惴惴地向将夜表忠诚,表爱意。
将夜无疑是开心的,却也隐隐不安。
他想转过身,去望着他师尊那双漂亮的桃花眸,那对澄澈的琉璃珠,想要告诉他师尊:我也是,一样的,我也爱你。
“我那时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你知道的,我……”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想要面朝云谏,望着他漂亮的桃花眼,回拥他,告诉他:他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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