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以为师尊不喜欢俗世,更爱幽静,但人毕竟是人,在人间,都不是神仙,谁能没个世俗欲望呢?
“师尊要是愿意,我也可以陪师尊出去逛逛。”
“哦?”
不但觉得他该被困住,连出去都要陪着,倒像是看守犯人的狱卒。
经此一遭,云谏倏然发觉自己似乎变得有些敏感。
他本来根本不屑于这些仙门之间蝇营狗苟的小心思,但想到那些人筹谋的事似乎与自己关系很大,他不由得有了些许臆测。
小徒弟找补道:“我是为了师尊的安全着想!”
毕竟,原文中的渣攻一出现,将夜的雷达就蹭地点亮,他可以做好防范和预测,尽力让师尊更安全!
于是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脯:“我可以保护师尊的!”
保护他?
真是天真啊……
云谏感叹。
阴霾的心思散开,倒是被将夜的模样逗笑了,小徒弟真的能护得住他?凭什么?凭他那点时灵时不灵的可怜修为吗?
“你过来。”
师尊朝他招手,他就挂着两弯梨涡,浅笑着朝师尊走去。
师尊微凉的手指轻抚他后背。
“现在什么感觉?”
将夜摇头:“没什么感觉啊,就是进去的时候有点烫,有点疼,适应了好像暖暖的,还挺舒服。”
云谏:“……”
他是怎么一脸无辜地将这么色气的话说得那么坦荡的?
要不是云谏一而再再而三地窥见将夜脑子里的画面,他也不会多想。
但洁白无垢的锦缎丢进染池里,揉进杂色,再想恢复清白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或许能重新换一池纯白的染料,但又有什么用?那些颜色就算被覆盖在白色染料之下,也早就浸入横斜交织的纹理中,再难祛除。
小徒弟忽然回头,纯澈的杏眸对上桃眼,有些茫然。
算了……
有的人自己都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他要是遏止起来倒显得莫名其妙,况且对着小徒弟这颗脑袋也解释不通。
师尊的掌心游迤在少年的后背上。
自然而然地生出本能的念头:他的蝴蝶骨倒是形状完美。
却又因自己奇怪的,毫不相关的想法而微愕。
“衣服脱了。”
“蛤?!”将夜本能颤抖地跌开两步,倏然躲开师尊抚在后背的手,猛地回头盯着他,这四个字仿佛是开启恐惧和窘迫魔咒的钥匙。
乱七八糟的色彩在脸上逡巡好几个来回,终于忍不住,苦着一张脸捏紧衣襟。
“师尊,不……不行啊!”
很好,以云谏对小徒弟的了解,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茫然很久都看不透这孩子的心思。
太好猜了……
他这是什么反应?
倒显得自己很急色似的。
费了一番挣扎,才压住自己想出手揍孩子的心思,他闭了闭眼,叹息道:“让我看看你后背……剑进去的地方。”
“啊?”
将夜收回自己警惕又为难的眼神,忽然尴尬窘迫起来,通黄的小脸又红了。
好尴尬……好尴尬!
为什么总能想这么多啊!!
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奈何师尊的手指已经勾住他衣领,像捏猫后颈似的将他拽过去。
不带商量地扒了他衣服,露出后背,免得他七想八想,扭扭捏捏。
少年白皙的后背卧伏着一对漂亮的骨骼,因猝不及防让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胸臆微颤,看起来那对蝴蝶骨就像是要振翅欲飞一般。
而一条鲜红的艳色细线就伏卧在谷中,沿着脊柱笔直没入腰窝。
——那是神剑钻入他后背的地方。
将夜感受到的热意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并没有觉得很难受,反倒是暖融融的,就连在溯洄寒潭中浸出的寒意都被驱散了。
云谏确定这道剑灵不会对将夜造成伤害,甚至有一种要认将夜为主的意思。
他心绪更加复杂了。
若潭底残留的记忆中,那个男人曾是他自己,那这剑就是伤他的元凶,而这把剑又表现得对将夜亲昵。
让人不太愉悦的想法渐渐从心头萌芽。
像是一根卡在喉咙里的破刺,拔不出咽不下,难受得要命。
“师尊,这东西害人吗?能……能取出来吗?”
“呃……”随着云谏的沉默,少年忧虑的心思毫不掩饰地浮上眼底,紧张兮兮的。
云谏:“没事,它不伤你。”
说着就往将夜背脊注入一道涅槃火,小心翼翼地避开少年的皮肤,附着在那道靡丽的细线上。
将夜没觉得有什么不适,看到师尊掌心的白色焰火,还以为将那戮入后背的剑烧干净了,开开心心地披上衣服。
一番折腾,天色渐暗,暖阳还未完全沉入峰峦,盈满的皎月就迫不及待撂上枝头。
将夜推开窗,望着满月,就想到中秋节。
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会不会同亲人一起过节,但他在这里也只有师尊这一个亲人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将师尊当爹待。
师尊又对他很好,能算得上他半个亲人。
少年笑意盈盈地回头看师尊:“月色很美,师尊要一起赏月吗?”
赏月?
云谏神色愈冷,体内的灵流开始有了躁动不安的趋势。
将夜竟觉得这样的夜晚很好,这样的月色很美?
这样的美……
呵,他无福消受。
初月的薄辉下,他苍白的面目愈发阴郁,斜睨将夜。
“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那…那好吧。”
将夜也是有眼力劲的,师尊看起来真的很累。
赏月……还是下次吧。
就要往住了半个月的水榭偏室走,又被云谏叫住。
“回弟子苑去,这两日别来了。”
“为什么啊?”
他本能的有些心慌,但觉得自己问的又很多余。
师尊让他住在神隐峰是为了巩固他的修为,让他好好参加弟子试炼,现在试炼资格不但被取消了,还折腾了一堆麻烦,他其实心底有愧,觉得辜负了师尊。
现在师尊肯定对他挺失望的吧?
想想有些难过。
也没理由赖在神隐峰了。
他没想到半个月前他还避如蛇蝎的水榭,如今竟让自己产生了念念不忘的留恋情绪。
蔫耷着脑袋,闷声说:“好,我,我去收拾一下就搬走。”
“不用收拾,先放着吧。”云谏又说:“腓腓在步凌尘那养伤,你要是觉得无聊了,这几日就去找他玩吧。”
将夜虽然喜欢毛茸茸,但他又不是小朋友。
师尊这个样子,像极了拿毛绒玩具搪塞小孩的家长。
将夜心里觉得怪怪的,还有些莫名的慌张,一口气堵在胸臆间,上不去下不来,憋着难受。
他找不到原因,也就听话地蔫耷着脑袋点点头,离开了。
他刚走出神隐峰,背后的结界蓦地光亮极盛,像是又被加深了一层禁锢。
伸手去触,指尖猝不及防被烫红。
他眼眶又红了,师尊这样子像是厌恶他似的,甚至都不让他进神隐峰了。
有……亿点点委屈。
……
冷月溶溶,天上一轮,潭中一轮,真假虚实,从来难辨。
凄清的潭水倒影着那树千年白梅,偶有飘零的白瓣落在潭中,再无轻盈姿态,瞬间被弱水拖拽着沉入潭底。
繁茂的白梅花丛中,有一处簌簌轻颤。
滴滴答答的红色水渍染污了片片白瓣,又渗进潭水中,被完全吸收。
沾着血污的漂亮尾翎从繁花中探出,身周氤氲起一团冷白的光流,而后不见。
银发青年踉跄着站在树根盘虬的岛屿上。
拢着松松垮垮的白衣,忍痛粗喘,撑着树干跌坐倚靠。
绵密的冷汗涔涔渗出,覆满苍白的面颊,桃眶中的琉璃珠似失了生机,麻木空洞地凝着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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