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剑光大盛,被折磨到崩溃的男人发现他抓不住的记忆就像是流沙,一点点消散在他识海之中。
含恨绝望的桃眸逐渐空洞……
血泪还在流淌,一滴滴落在祭台上,洒在剑身上。
餍足的剑好似拥有了灵智,蓦地腾起就要飞出寒潭,却被一股天上降下的威压击溃,被狠狠扎入祭台中央。
剑芒明明灭灭地闪烁几下,很快就蔫了,斑驳的铁锈瞬间覆盖满剑身。
于是……它成了破铜烂铁。
或许这把剑永远都不会懂人心,懂什么叫作“狡兔死,走狗烹。”
除了一刹那被这个男人与自己同样的面容震愕到,云谏内心并没有什么波澜,一如这千年来无悲无喜的情绪。
但困惑依旧萦绕在脑海中。
被传送阵法带到溯洄涧时的不安,被化灵的冰晶带入冰洞时的恍惚,再加上这个多年前残留的影像……
好似记忆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真相,正在蠢蠢欲动,要从他心腔中腾涌而出。
明明灭灭的红光还在眼前翻涌不歇,被锁链缠缚双臂的男人似乎濒死。
却有一道温润的浅色灵流从他心脏中慢慢溢出,化作半透明的人形,展开双臂将浑身是血的男人拥入怀中。
隐约是个少年模样。
那东西连神魂都算不上,顶多只是一道残留人间的执念。
汩汩泉流从半透明的少年身上溢出,化作一股凝聚的泉流,源源不断涌入男人的心口,修补那残破的,几乎被捣烂了的心脏。
“不疼了……没事……别怕……”
少年贴在男人耳边一句句安抚着,可惜对方意识混沌,几乎什么都听不见。
他拥着他,随着生命力都用去填补伤口,少年的影子越来越淡,身型越来越透明。
眼前的画面尽管看起来真实,但云谏很清楚,这只是储存于破剑中的记忆而已。
千年来,云谏几乎没有任何情绪。
爱恨、怜悯、感伤、痛苦、喜悦……对他而言这些竟都是奢侈的,他感受不到。
为何此刻,他会因为少年逐渐溃散的残魂而感到心慌?
心口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蓦地抽痛。
渐渐的,陌生的情绪操控着他,喟叹着道出一句话:“别那么做了,你救不了他,再这么下去,你的神魂就要完全消散了。”
一句类似于担忧的话说出口,他自己都怔了一瞬。
嗤笑于自己竟把残留影像当了真,又嘲笑自己什么时候会是忧心于他人生死的人?
难道就因为这个男人同他有着相似的面容?
相似的……面容?
云谏蓦地抬头,放眸去看男人的脸,却倏然对上几乎透明地已经看不清身型的少年的那双……杏眼!
少年的身体都快溃散完了,那双眼依旧温柔地看着他。
双唇翕动,发不出声音了,但云谏看见了。
他在说——没关系。
心口的针刺仿佛变成了锥心,云谏因那莫名的疼痛蹙眉,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被血雾笼罩。
他天生拥有一双堪破虚妄的眼,类似于冰晶制造的那种伎俩根本迷惑不了他,可他还是不由自主深陷某种奇异的情绪中。
心口隐隐作痛,他闭上眼缓了很久,再睁开的时候,双目被血色淋透。
浑身都疼,心脏更疼。
他倏然发现眼前的回忆画面不见了,少年也不见了,那个同自己拥有同样面貌的男人也不见了。
而他……
竟被锁链缠缚双臂,吊在空中!
胳膊上传来绞痛感,胸腔滞闷着,一口气终于喘上来时,他才感受到心脏的疼痛,以及被渐渐治愈的温暖……
睫毛煽动,眨了好一会儿才透过满目血雾看清楚面前快散干净的少年。
少年朝着他笑,淡到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存在的手掌缓缓抚过他的脸颊。
“涅槃很痛,但你要忍住。”
那是少年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后便化作烟化作砂砾消散飘远。
“别……别走!”
云谏几乎耗费了全部力气才本能道出这句挽留的话。
可是又有什么用?
少年还是消失了,那簇生命中最后一抹浅色光明也将被带走了。
余下的只有流淌进阴刻符阵的血污,发出似催他癫狂嗜血一般的狰狞红光。
云谏咬唇屏息。
他很清楚,这是记忆,这是曾经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而他清晰地认识到他被困在这具记忆中的身躯里,似要带回那些他从未感知过的情绪。
他是谁?
这个人是他吗?
这是他千年前的记忆?
太混乱了,识海破碎得要命。
像是一片涳濛中忽然被塞进来很多破碎的镜子,每一块碎片都映入他的影子,那些不熟悉的画面在努力拼凑,可永远找不到属于正确的位置。
他仰头看着那抹就要飞出寒潭,似乎被风一吹,水流一冲就能散个干净的浅色流光。
瞳孔骤缩,紧张地想要伸手去捞。
可他一动,双臂又被绞出血液,锁链哐当,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知是锁链绞得他胳膊太疼了,还是为了追寻那道已经消散不见的光,云谏拼命从身躯中调出灵力去撕扯锁链。
“啊——疼疼疼!”
耳边突然闯入少年吃痛的呼嚎声。
云谏一愣,那声音与消失的少年别无二致。
“师尊,你冷静点,放开我,我手臂好疼啊……”
少年声音太委屈了,泛着哭腔,是真的被云谏攻击性的灵力刺痛了。
他的声音像是拴住云谏的绳索,将云谏从恐怖难安的破碎记忆中猛地拽了出来。
云谏潜意识中,不想听见少年呼疼的委屈声,他沉默着收了灵力。
闭上眼才感受到根本没有什么困缚自己臂膀的锁链,手臂和心脏的疼痛感就像是一场幻觉。
而身后贴着自己,双手环抱自己的温暖身躯,让他渐渐安心。
急促的呼吸逐渐稳下来。
一睁眼,便瞧见一双紧锁在自己腰腹的手还在流血,颤抖着就是不肯松开。
云谏下意识要抬手去扯开他,却在触碰到伤口时,被少年吃痛声惊了一下。
云谏:“松开吧,我没事了。”
“不要!”
将夜侧脸贴他背后,狠命摇头。
“松开了,你还会那样的。”
想到刚才师尊那个样子,将夜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不是害怕,而是……心疼。
“哪样?”云谏漠然地问。
将夜不说话,就这么搂着他,他比师尊抖地更厉害。
想起师尊那个样子,他心底发憷,又是酸涩。
他本来是乖乖听话,待在冰洞里,守在寒潭边等师尊回来的,可是等了很久都不见动静,他很着急。
这时候,趋于平静的潭面忽然激烈沸腾起来,像是一壶煮开的沸水一般。
将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钟离泽说:“他触动了神器,若是无恙早该带着神器上来了,他恐怕是被困在潭底了,小兄弟,你帮我解开这束缚,我或许能去救他。”
将夜白了他一眼。
他又不傻,接二连三被钟离泽又是骗,又是设计陷害的,这次要真相信他,那他脑袋估计是被门挤了。
“谎话精!”将夜恨恨道。
他又皱着眉趴在潭边观察了会儿,那沸腾的水不但没有平静,反而涌出丝丝缕缕的猩红。
将夜看傻了。
钟离泽嗤笑道:“他已经受伤了,你再不放我,是要等着他死吗?”
“闭上你的乌鸦嘴!”
将夜狠狠瞪了钟离泽一眼,实在不敢再等下去了。
他畏惧极了这种蓄水坑,上次蹚过那只漫过腰腹的水潭去救白鸟就已经耗费了极大的勇气,而眼前的寒潭不说有多危险,就是这难测的深度,想想都能让他窒息。
他回头看了一眼洛言,从洛言身上捆绑的细线中牵出一缕,缠在自己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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