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正中不规则地插满破旧的招魂幡,似乎是个阵法。姜荻定睛一看,那招魂幡上的洞眼不是虫蛀,而是七窍,是一张张人皮。
姜荻默默挪开视线。阴庙殿前已聚集起黄四娘娘的徒子徒孙,乌泱泱的,都穿着古人祭祀用的长袍大褂,伸长脖子打量他。
老道挥动狗尾巴草拂尘,站在廊下,口中念念有词,歌颂四娘娘功德齐天。旁的黄大仙也举起手中的祭器,吹吹打打,乐声嘈杂难以入耳,像夏天嗡嗡叫的蚊子,一个劲往姜荻耳朵里钻。
假“姜荻”换了身松垮的白袍步入前院,衣襟大敞,露出胸前的两抹粉和聊胜于无的腹肌。
有伤风化!姜荻瞪他,却得到一记嘲讽的白眼。
“哎呀,抓紧吧。”假“姜荻”说,“早些解决完我这头,别耽误了四娘娘的吉时。”
乐声渐息,留有几个弹中阮和扬琴的黄大仙,奏响瘆人的靡靡之音。姜荻四体百骸的血液冰封,胸前的金光像烈风下瑟瑟的火苗,意识开始昏沉,咬紧牙关才勉强维持清醒。
假“姜荻”咬破指尖,把血涂抹在眉心,再在姜荻的两耳间画下一个古怪的符号。
轰隆!阴庙前殿的朱红雕花木门无风自开,八名黄大仙恭敬地抬出神龛,将周身殷红的神像小心抬到他们俩右手边的阵法正中。
姜荻偏过头,恍惚中看到黄四娘娘的嘴角向上勾起,像从鬓角裂开。阴风四起,人皮招魂幡猎猎作响,瞧着有些年头的红漆随之剥落,露出黝黑的内胎,弥漫着腐旧衰败的恶臭。
阴森的乐声不绝于耳,姜荻心脏剧痛,强忍着不敢喊顾延,憋出两泡泪。神像的红漆剥脱殆尽,瞬息间,姜荻听到顾延的声音:“就是现在!”
铮!当啷——龙牙刀破风而至,刀光如雪。
姜荻想也不想,挣开虚虚系着的绳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进招魂幡下的法阵。假“姜荻”被顾延刀势一阻,再被袍角一绊,顿时与姜荻失之交臂,目露凶光。
“操,看哪儿呢。”莫问良啐道,点燃香烟,搓开烟丝的烟头燃起浓浓的白烟。
假“姜荻”捂住鼻子,熏得连连后退,周围的黄大仙们被突如其来的两人震住,一双双碧油油的眼睛在墓穴中好似鬼火。顾延和莫问良背对阵法,把姜荻和神像挡在身后。
“人有点多。”莫问良骂句脏,飞踢一脚踹开扑上来的一只褐色黄鼠狼,扭头催促顾延,“你他妈的快点,这些东西的牙齿贼有劲儿,能当开瓶器了。”
黄四娘娘的神像外壳不断龟裂,阴风拂过,拂起层叠的刺鼻烟尘。姜荻眼睛一痛,泪流满面,顿时看不清顾延的身影。
“三分钟。”顾延眉宇一沉,低声说,“姜荻,坚持住。”
“你说的——!”姜荻被那阴间音乐影响,抽骨洗髓一样疼,蜷起身子抱紧尾巴,在阵法中打滚。
黄四娘娘悠然开口,面上的红漆也随之脱落:“你来了,很好,本座喜欢听话的信徒。”
“听话?”顾延嗤笑,一刀砍向神像,可那神像行动诡秘,下一瞬就出现在另一个方位。
红衣翻飞,神像的红漆尽数剥离,徒留下纯黑的内胎,若是细看,在那漆黑一团中,似乎还有东西在蠕动。
黄四娘娘尖喝一声,一掌拍向顾延左臂,顾延胸膛震颤,嘴角涌出黑血,垂眸看向伤处,小臂湮为黑灰。伤口不断蚕食血肉,顾延眉头不动,利落地砍下自己的左臂。
姜荻痛到神志不清,仰头只看得清飞霜落雪般的刀光,心里清楚,顾延要撑不住了。
他们最初的计划是替代黄四娘娘完成血祭,取而代之。但翟斯语异变,咬伤安家村民,他又在混乱中被绑走,顾延不得已,只能选择与黄四娘娘正面硬刚,拖延到吉时结束。
太乱来了,姜荻心想,万一把顾延搞死,他肯定会被读者骂飞,打负分排雷遗臭万年,直到网站倒闭都会被挂在耻辱柱上鞭尸。
“顾延,你妈的,还要多久?!”莫问良甩开一只黄鼠狼,手上的牙印深可见骨。
“撑过寅时,还有一小时五十七分钟。”顾延气息微喘,手腕转动,欺身而上向神像砍去。
莫问良急了:“操,不是说好了三分钟吗?”
顾延右臂肌肉偾张,精瘦有力的腰身下压,躲过黄四娘娘袖中的人面蝙蝠,他冷冷瞥向莫问良:“一开始说两小时,你会来?”
莫问良一口老血吐出来,咬牙切齿道:“下个副本,你俩等着。”
他们一言一语,神态轻松,但姜荻知道并非如此。顾延的血滴落在爪边,姜荻怔愣一会儿,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汹涌。
他不能放任顾延去死,即使死对于顾延来说,只是意料之中、姗姗来迟的结局。
“顾延!”姜荻吱吱叫着,一道金光般噌地扑向黄四娘娘。神像端坐于神龛,睨着姜荻的眼神像在看一只蝼蚁。
“喂,毛茸茸你做什么?!”
顾延低喝一声:“姜荻!”
姜荻咬破爪子,恶狠狠拍向黄四娘娘的眉心,不顾反胃恶心,不顾钻心剜骨的疼痛,四肢死死锢住神像的脖子,带着神像黑色的内胎一歪,咣当一声,摔在人皮招魂幡围就的阵法中。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神哭鬼号。
姜荻分不清,是他还是黄四娘娘的惨叫。他沉溺在透骨的阴寒中,像被王陵的地下河冲刷魂魄,灵魂很轻,羽毛般漂浮,裹入急流和旋涡,一路向阴晦的死亡飞驰。
“姜荻,醒醒。”有人在低声唤他的名字。
“还活着吗?不是死了吧?”
嗬!姜荻抽一口凉气,倏地睁开眼,身体却无法动弹,低眸一看,已然成为黄四娘娘的神像。
神龛下躺着一条半死不活的黄鼠狼,姜荻心头狂喜,用沙哑的,好似石头刮擦出的声音说:“顾延,快,杀了她!”
顾延后撤半步,龙牙横在胸前,面露异色:“你是姜荻?”
“我是你爹!快啊!”姜荻有些着急,抬袖往神座扶手一拍,却撩起一阵狂风,把环伺在侧的一群黄大仙掀翻下阴庙所在的高台,只闻吱吱尖叫,好半天都没听到他们落地的声音。
顾延眉尾轻挑,龙牙一声嗡鸣,那只换入黄四娘娘神魂的金色黄鼠狼登时化为一抔黑灰,周遭的黄大仙们爆发出哀戚的哭嚎。
假“姜荻”拨开一面招魂幡,蹲下身就想逃跑,却被莫问良一脚踩住袍角。
姜荻嘿嘿一笑,不过,此时的他通体黝黑,萦绕不祥的阴气,还穿了一身石榴红裙,看着分外恐怖。
“我操,你别笑,笑得我害怕。”莫问良抹一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现在,只需要把他和我换一下,问题就解决了。”姜荻得意。
顾延对姜荻此刻的容貌不予置评,沉吟片刻后问:“你的身体撑得住?”
“你刚才怎么不问我这个问题?双标是吧?”莫问良骂。
“还好。”姜荻咳嗽一声,神像簌簌脱落几片黑灰。
话音将落,高台轻微晃动,一块块细小的砂石崩落,哗啦啦碎在脚边。人皮招魂幡摇曳,勾起阴风阵阵。
莫问良抬眼看向墓道,鼻翼滑下一道冷汗:“妈的,这王陵怎么感觉要塌了?豆腐渣工程啊?”
阴庙轰然倒塌,脚下的高台像在水面上浮动的栈道,姜荻的神像无法自控地摇晃,黑灰四散,死气缭绕。
“姜荻,现在就换,我带你出去。”顾延厉声催促。
姜荻吁口气,浓浓的倦意袭来,他不禁想,也许他不适合什么无限惊悚游戏,他是普通人,受不了刺激。
也许是剧情在安排他去死,都说了献祭队友,法力无边,刘文光和翟斯语都能死,凭什么他四肢不发达,头脑也不咋灵光的新人能活下去?他这一死,搞不好顾延就顿悟爆种了,死的也算有价值有意义……
个屁!谁想死啊?!
“出去!”姜荻大喊,挥起广袖,一道金光缎带般束住顾延和莫问良的脚踝,甩钓竿似的,将他们甩进墙头下的枯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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