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120)
毕竟路太远了,赶路加上观礼,耽搁的时日着实有些长,必须提前做好安排。
阿难忙点头:“白泥山小人还算熟悉,若走近道,顺风顺水也就二十多天的路。”
郁容了悟,故此周兄才遣派阿难作向导吗?
转头,他去了书房,找正在处理公务的男人说起这事。
聂昕之听完,简略开口,说了两个字:“冠礼。”
郁容轻拍脑门:“险些给忘了。”
作为一现代人,对古代这个那个的“礼”啊,尽管脑子里有概念,可潜意识里总会疏忽。
“没事。”郁容琢磨了一会儿,笑道,“可能有些赶,不过阿难说了顺风顺水就是二十几天的路。待我冠礼一结束,立刻便出发。”
聂昕之颔首应了声。
“西琴还是太远了,”郁容转而说,“这回兄长便随我一人去吧?西南一带动植物资源繁多,我想着趁机找找,看能不能发掘一些市面上买不到的好药材。”
聂昕之当然……不同意了。
他只说了四个字:“山高路险。”
郁容心知他的担心,温声安抚:“我想好了,这下我也不嫌人多麻烦,你不是给我备了一队护卫嘛,我都带上如何?”
参观周昉祯的成婚礼恰巧是个契机,老早前他就想过有机会往南地啊西南道一带走走。
回想天.朝老祖宗们的敬业精神,非常值得他学习与效仿。
到底旻朝发掘并应用的药材资源还是太少。
再考虑到两个时空的轻微差异,郁容有心想实地对诸药材进行观察、采集,针对每味药作系统分析,并概括总结。
系统药典好用,但一味依靠着书本,缺乏钻研精神,实为不可取。
此前尚且需要学习的理论知识太多,唯有一直按部就班地充实着基础。
现如今基础打得还算扎实,便是时候多出门走走了,也好将理论运用于实践,同时理论也需要实践的验证。
不过这头一遭,郁容没想着在外浪太久。
想着待观礼结束,自西琴往西南道,沿路可以边走边停,多耗上个个把两个月的,赶在腊月回家过年正正好。
他笑言:“西南道不是说是小叔的地盘吗,有他维护的话,应该不至于遇到什么危险。”
聂昕之没再作声。
郁容心大得很,只当这家伙想通了。
他也不是非要拒绝男人的同行,可谁让这家伙公务繁忙呢?
去西南道的事暂且搁置一边,总归周兄和他家山大王还在回西琴路上,只要在九月十九前赶及就行。
眼前更为重要的,并非一年一度即将到来的中秋佳节。
而是,郁容二十岁的生辰,也是施行冠礼的日子。
事实上,尽管说二十而冠,但冠礼举行的具体时日并无定制。
不少人便宜行事,直接择正月。
聂昕之早先请了司天鉴的老大人卜算了吉日,道郁容在生辰当日行冠礼最合适不过了。
赶在生辰前三日,二人离开雁洲,转而往京城方向折返,在沧平以北名叫凤栖谷的地方落了脚。
凤栖谷者,是聂家宗庙所在。
说是在行冠礼前,受冠者得敬告一下祖先。
郁容囧囧有神地跟在聂昕之身侧,话说他没进门……啊呸,尚未与兄长结亲,名字还没互相写入族谱呢,就上杆子跑聂氏的宗庙敬拜是几个回事?
偏偏,作为受冠当事人,他没宗庙可拜的。
不过对其本人而言,生日无非就是实打实地长了一岁,十九与二十没什么大区别。
比起冠礼,作为现代人,郁容反倒对十八岁生日更看重。
可惜早就过去了。
故而跟聂昕之提前打过招呼,说了一切从简。
不想这所谓的“简”,在郁容看来仍是繁琐之极。
说起来,五礼传到前朝,早已废弛了许多。
直到旻朝,在一些士大夫的提倡下,冠礼、昏仪什么的得以重振、复兴。
目光飘过一众人。
除了聂昕之,聂暄啊盘子啊,带着几个小萝卜头,聂家的同辈子弟基本全到场了。
郁容暗暗叹息,便也不腹诽兄长的“多事”了。
如这般郑重其事,归根到底,是这男人在乎、看重自己罢了。
他可以不把自个儿的冠礼当回事,却不能轻忽了兄长,乃至聂家人的心意。
郁容回忆着昨儿才恶补的冠礼常识,脑洞有些歪——
不是说,祷告宗庙一般是由冠者由父亲带领的麽?
好罢,没地找父亲。如此算是……长兄如父?
敬拜完了聂氏列祖列宗,事还没完。
那位在司天鉴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当场重新作了卜筮,确认吉日无误,同时还得卜筮正宾、主宾。
郁容这才发现,举办一场冠礼其中门门道道的,着实太讲究了。
说是冠礼只有一天,前前后后事实花费远不止数日之功。
到郁容生辰当日,现场比大前天更隆重了好几分。
只因……
圣人居然京城赶了过来,还带了担任司仪的礼直官。
这架势……
郁容真真觉得受宠若惊。
郁容亲长皆无,主人仍由“长兄如父”的聂昕之担当了。
由于“一切从简”,协助正宾加冠的赞者,与为冠者托盘的有司,由聂暄一人兼任了。
圣人则“不甘寂寞”,“抢了”做加冠的正宾。
燃香、起乐。
遵循古礼,冠服“三加”。
初服是采衣,束发成髻,礼前笄以淄纚,一加玄端,次加皮弁服,再加爵弁服。
郁容微低着头,圣人为其冠上爵弁。
遂是醮礼。
是尊长给卑者的酌酒之礼。
作为这场冠礼的正宾,圣人给冠者也即郁容,敬上一杯醴酒。
同时说了一通祝辞。
大抵是:匙儿你终于长大成人了我很高兴,往后你跟勺子好好过日子……嗯,晦涩的文言直接翻译便是这个意思。
郁容拜谢,接过酒后无需回敬,一饮而尽即可。
其后,诸如什么拜见母亲的程序,眼下条件达不成,自是全省了。
冠礼原还包括了“命字礼”。
郁容早早就有了外祖父给起的表字,这一步便也多余。
不想,礼直官这时突然宣读起了圣旨。
旨意大概就是,容卿医术超绝、劳苦功高,朕甚欣赏,觉得八品保宜郎配不上容卿的德行,特封七品“成安大夫”。
郁容一边恭谨地接了圣旨,一边心里各种囧。
他这升迁的速度,简直是坐火箭了吧?
尽管这“成安大夫”,好像跟“成安郎”、“保宜郎”一般,也是个虚衔,但……
怎么说也是七品的官呀!
虽然吧,郁容这个新鲜出炉的成安大夫,对官阶几品的区别完全没有体味。
在他看来,九品的成安郎和八品的保宜郎,乃至如今七品的成安大夫,除了月俸一品一品地增多了,其他方面根本没哪里不一样。
感觉像是吃白饭的禄蠹,咳。
搞不懂官家封他这些虚衔有何用?
当前不是探究的好时刻。
冠礼结束,还得再拜告于宗庙先祖。
这回聂氏大家长的圣人在,领头者自不再是聂昕之了。
郁容跟着一众聂家子弟行拜跪礼,对着聂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心情仍是微妙,一言难尽得很。
“匙儿哥哥,匙儿哥哥——”
冠礼结束不多久,一行人尚未走出宗庙,郁容就听到盏儿咋咋呼呼的嗓音响起。
“徐老头给大兄打死啦!”
郁容先是一愣,倏而反应过来,盏儿说的徐老头是那位退休了的司天鉴老大人,当即心脏一紧:“发生了什么事?兄长他怎么会……”
那位老大人,这几天有过短暂接触,感觉是个挺不错的老者。
且不谈其本事吧,卜筮之类,他不好说真与假;
只道其人,与这个时代那些身处高位的老者,却是与众不同。
言谈举止颇是风趣,有些“老顽童”的样子,就这一点而言,真真不像是执掌司天鉴数十年的大官兼“高人”。
盏儿摇头晃脑:“我看到大兄拦着徐老头问话,徐老头不知说了啥,大兄怒目切齿,老头就倒地啦。”
郁容刚要迈开的脚步微顿,尽管心里担心着老大人的情况,仍是有几分哭笑不得——
这个小鬼,话里的水分也太多了吧,他还真当兄长打了老大人呢!
问盏儿肯定得不到确切消息,郁容不再磨蹭,顺着对方的指示,赶忙跑去找兄长与老大人了。
便是脚步匆匆,拐过一道回廊,穿过小门,一眼看到聂昕之面无表情地站在树下。
另有盘子几个孩子在。
靠着树根,是双目紧闭的老头。
一名护卫好像正在为其验查情况。
郁容愈发加快脚下速度,大步走了十数步,来到聂昕之跟前:“徐大人怎么了?”
聂昕之回以两个字:“不知。”
郁容默了默,转而道:“不如我给看看?”
护卫主动让开了位置,回了一声:“徐大人鼻息尚存。”
郁容顿时松了口气,仍不敢掉以轻心,低身给老大人切脉,同时不忘观察其气色。
脉搏从容和缓,节律整齐有力……从脉象看,不能再健康了。
再观其面,气色红润,皮肉饱满,连皱纹都没多少,比这个时代同龄老者,起码年轻十岁的感觉。
怎么看都不像有病的样子。
郁容也真的没诊出这老大人有什么毛病。
再看老头确实“昏迷不醒”,这……
郁容对自个儿的医术颇有几分自信的,可眼前这种状况是怎么回事?
总不会是老大人瞌睡突然来了直接躺倒睡了……诶?
“徐卿这是怎么了?”圣人的声音这时在不远响起。
“大兄给吓昏的。”盏儿嗓音响亮。
郁容黑线,遂是起身,朝圣人见礼,稍有犹疑,便斟酌了说辞,道:“徐老约莫是体力不支,今天日头有些烈,兴许晒久了,一时便有些吃不消。”
圣人关切问:“可有大碍?”
郁容微微摇头:“并无。休息一会儿,多喝些水便没事了。”
当然没事啦,他出于谨慎,查不出老头的病症,就让系统鉴定了一下……好麽,老人家玩“仙人跳”呢,装昏的。
圣人闻言舒了口气,转而偏头看向一直做背景板的聂昕之,道:“勺子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徐卿年迈体衰,你跟人家计较个啥?”
郁容有些无语。
徐老大人明明是不服老的性子,官家当人面说“年迈体衰”的,这不是直戳人家心窝窝吗?
聂昕之没吭声。
圣人又道:“既然是勺子你吓的,赶紧将徐卿背上马车吧。”
郁容禁不住想替兄长辩解一句,张嘴还没发出声,便见官家悄悄比划了下噤声的手势,瞬时阖紧了嘴。
聂昕之也没推辞,提袋子似的提起老大人的衣服。
圣人赶忙表示:“哎,勺子你手上注意些,别勒着徐卿了。”
郁容默默地看着兄长扛起了老大人,心里莫名觉着欣慰:虽说,之前总觉得这家伙抱自己时,跟扛麻袋似的,对比眼前这场景,自己的待遇明显好多了,堪称是贵宾级了。
“是不是觉着疑惑?”
圣人的问话,打断了郁容的浮想:“陛下的意思?”
圣人叹息:“徐卿眼看到了杖国之年,还是爱玩装病这一套。”
郁容汗颜,感情老大人这不是第一回唬人了?
“不过也是勺子过了分。”圣人继续说明,“老逮着徐卿给算日子,徐卿大概是给烦怕了。”
郁容不由觉得意外:“兄长他要算什么日子?”
圣人道:“和匙儿你的契礼啊。”
郁容顿了顿,少间,翼翼小心地问:“司天鉴好像一直没给算?”
圣人点头又摇头:“算是算了,徐卿直说时辰没到,过个一两年再说。”
郁容恍悟:“原来是这样吗?”
圣人接着说:“再过一两年,勺子都三十出头了,可不着急死了吗,这不一逮着空闲,便寻徐卿非要算个好日子,限定最晚不能迟于腊月,偏偏徐卿也是个固执的,怎么也不肯松口。”
郁容听罢,一时无言以对。
所以,兄长今儿又堵着老大人逼问吉日,结果老大人被“逼”急了干脆用上了老套路,装病“昏”过去。
“兄长。”
到了宗庙不远,临时歇脚的院所,郁容想起官家说的话,便与聂昕之说道:“徐老既是不愿再算日子,你就别总烦扰人家了。”
聂昕之眼睑半垂,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莫名觉得这一声带了些委屈,郁容遂破功失笑了,好声好气地安抚:“当然啦,徐老装昏这一招太无赖了,到底是老人家,兄长就让这一回有何妨?”
聂昕之再度“嗯”了一下。
郁容笑意更深,心知这男人最介意的。绝不是徐老头装病“陷害”他一事,便是歪了歪头,思考了少刻,温声再出言:“契礼一事……我都拜了兄长你家的宗庙,何必着急一时。”
聂昕之不作声了。
郁容见状,眼珠一转,道:“若兄长真着急,那就不管什么吉日良辰了,待我去往西琴归回,便简单办一场契礼如何?”
聂昕之抬手,在年轻大夫含笑的眉眼上轻抚,浅声道:“不能简单,要盛大。”
郁容默然,遂无奈一笑:“盛大就盛大吧,我的意思是,好日子多的是,不一定非得让司天鉴算。”
聂昕之垂下眼,忽而起身,道:“我这便找徐老提点。”
郁容:“……”
兄长这又是犯什么轴?跟徐老头杠上了?
算了。
随他高兴吧。
郁容摇摇头,决定不管这事了,不管什么时候行契礼,反正他觉得没所谓啦,连聂家的祖宗都拜了,还在意那些个形式上的事干甚么。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散步的蜗牛的雷
1.9
最终徐老头到底有没有再给卜算吉日……
郁容看到聂昕之悄默声儿回来, 一句相关的话也没提,心里自然有了数。
有些好笑, 转而考虑到, 这男人不过是对契礼过于看重、以至心情激切迫急……心脏不由柔软了。
便暗想,找个时间他私底下自个儿拜访一下老大人吧。
提前备好礼物,态度诚恳、语气委婉些。那位老大人尽管是“老顽童”的脾性, 对年轻小辈的姿态却是挺慈和的。
至于兄长,大概是板着脸很能吓唬人,嘴上又不会说好听的话,堵截人家次数多了,对方不免就嫌烦了。
想是这样想, 郁容一时没能找到合适时机。
在别院歇了脚,第二日包括老大人在内的宾客, 俱数匆匆离开了凤栖谷, 因着中秋来至,这阖家团聚的节日对大多数人来说,也算是个重要日子。
譬如聂暄啊盘子等,带着一众小萝卜头, 由着护卫们明里暗里各种严实的保护,折返回了禁中。
就剩郁容和他家兄长, 及一队郎卫, 不紧不慢地登上回雁洲的船舫。
遂发现本该离开了的圣人,竟早他们一步上了船。
这位九五之尊换了一身简朴的青布衣,脸部做了巧妙的伪装, 也不知是抹了或黏了什么东西,面上多了几许风霜,紧贴着下颌的山羊胡看不出一丝破绽,整个人一下子就老了五六岁,一看就像在学堂里教书的老先生。
郁容默然。
看这架势,官家又打算微服私访了?
圣人见到二人,笑着先声发话,确认了其猜测:“近日颇有些空暇,我一人待在禁中着实寂寞了,便借着佳节之机,跟你们一起去雁洲耍耍。”语毕,硬生生地转换了语气,作征询问,“如何?”
郁容听了不由得汗了。
仿佛偌大的皇宫除了官家他就没第二个人似的,那些后宫妃子、小皇子皇女们,乃至宫人、禁卫,全是假的吗?
然而人家是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聂昕之不至于没眼色到说“不如何”,自是遵循着圣意来,便有条不紊地指挥郎卫们做起了“安保”工作,显然对圣人这一套作为习以为常了。
郁容更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意见。
他可没资格置喙圣人的行事。
唯一担心的是白龙鱼服或易遭危险。
遂忆起当年其带着盏儿跑去青帘他家了,明面上也没看到什么随扈……
想是官家在躬亲“体察民情”一事上,经验熟练得很。
船舫悠悠地荡起,顺水而下,直往乾江驶去。
郁容靠窗而坐。
入秋不久,尚有余暑,江面的风拂面吹着,清凉爽适,令人身心倍觉畅快。
他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本书卷,是这个位面的医家的一些经典医案。
读着、思考着,看到棘手的疑难急症,便掩卷,微闭目在脑海里作着“模拟”。
几经思量,颇有所得。
门扉被轻叩了几下,沉浸在医案中的郁容没多想,头也不抬道了声“请进”。
有人走了进来,动静之间,在其桌对面坐下。
郁容这才回过神,下意识地抬目,看见是笑盈盈的圣人,连忙起身,被对方一个手势阻断了见礼的举动。
“坐坐。”圣人温声和气地开了口,“贤婿啊,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每每听到“贤婿”,郁容就觉得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