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97)
因其身有不足,或是先天不足,或是有恙在身,导致阴阳失和,故而出现“阴盛阳衰”的特征,用现代的说法,就是有可能其雌性激素过高了。
至于滑脉的问题,也很好解释。
滑脉既主妊娠,也主痰食、实热等证,更甚,健康的青壮年人,营卫充实,也会显现脉滑冲和之象。
“夫人”既是男性,阴强阳微,必是病体,脉象滑利,约莫是有食滞或者实热之证。
虽然弄不懂,胖子如何没发现他的枕边人是男的,但毋庸置疑,那位“夫人”自己肯定不会不知道自己的性别。
还动胎气……瞎扯淡吧!
郁容虽偶尔好管闲事,但眼前这对……夫妻,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不清楚到底有什么隐情的情况下,他不会贸贸然在众人前揭穿“夫人”的身份。
但作为大夫,他又无法做到在病症问题上信口雌黄。
便选择直言“夫人”没怀孕,同时没有当着其“丈夫”的面,说明真实性别。
面对胖子的质疑,郁容选择将问题丢回“夫人”。
“夫人”一时没有搭话。
胖子在一愣神后,抢先开口:“胡说什么,你没见她刚刚又吐又呕,痛得差点岔了气都!”
郁容扬了扬眉,云淡风轻地表示:“那便是吃错了东西,食积于胃中才……”
这时,床上的“夫人”忽是低声啜泣了。
胖子听到了,顿时横眉怒目:“赶紧别误事了,来人,给我把这个庸医赶出去!”
郁容唤道:“等等。”
“滚滚滚滚!”
郁容当然没急着滚了,有忠犬郎卫护身,想拉扯推搡他出门的小厮们,都被驱逐到一边,一时之间不敢靠近。
帐幔后,“夫人”的哭声渐渐明显了。
胖子气得呀,又粗又短的手指,指着郁容:“你想做什么?”
郁容眨了眨眼,摇头:“没想作甚,只是我给这位‘夫人’看了诊,诊费还没收。”
胖子怒火中烧,气得肉墩墩的身躯发着颤:“庸医!庸医!”
然而没办法。
护着郁容的郎卫鹰扬虎视,看着就特别盛气凌人的样子。
胖子大概担心着还在他“夫人”肚中的儿子,急着想重新请个大夫,便迫不及待地要赶人走,无奈之下,顺手丢了一块碎银,被身手灵活的郎卫灵巧地接个正着。
“拿了钱就可以滚了吧?”
郁容瞥了眼碎银的分量,笑了笑:“给多了。”不等胖子反应,他借着宽袖的掩饰,自储物格里取出一个药瓶,“此为保和丸,应能解‘夫人’的不适,每服八丸,一日早中晚三次。”
也是巧合,当初在研究浓缩丸的制备手法时,试验制备了几瓶保和丸,效果相当良好,随手丢在储物格里,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也省得他再“找钱”给对方了。
胖子嗤了一声,既是笃信“夫人”有孕在身,自然就不相信郁容的说法,更别提他给的药了。
郁容没在意。
反正他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同时获得应有的报酬,这里既不欢迎他,自然也不打算留下讨人嫌了。
将药瓶子给了看门的小厮,便领着郎卫离开。
不过……
想到那位男扮女装的“夫人”,既作伪装,又行欺瞒,想必是有什么图谋。
郁容略有不放心,转头就跟保护他的郎卫提了一嘴。
这种事没遇到就算了,正好被他撞上,当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冷眼旁观,结果出了什么祸事,酿成悲剧,届时再各种后悔,却是来不及了。
尽管那胖子态度恶劣,给他观感不好,但在此事上到底也是无辜……设想一下,万一那“夫人”是图财害命的呢?
郁容没法装作不知,刚才没揭穿那“夫人”身份,不过是怕误伤了人。
郎卫明白其意,郑重其事地颔首:“小郁大夫且安心,我等会查明真相的。”
郁容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郎卫被他支使来、支使去的,感觉太大材小用了。不过,若是回头跟兄长提及,兄长肯定还是会下令让手底下人查的,以其对自己的看重,一点儿小事往往搞得隆重得很,反倒可能会多费一通周折。
想着,他又提醒了声:“莫要惊动了那人。”
一方面若是鬼蜮之徒,也免打草惊蛇,另一方面,也是防止误伤无辜人,毕竟内宅之事挺复杂的。
郎卫道:“我等省得。”
郁容遂没再多嘴,在调查人事方面,这些郎卫可是专家级别的高手。
“小郁大夫。”
忽闻熟悉的称唤,郁容循声抬目,下意识地扬起笑:“好巧啊,周兄,你这是才从外面回来?”
周昉祯也是勾着嘴:“去郊外踏青了。”
郁容微讶,暗想,周兄也忒心大,还敢去郊外踏青,大夏天的不热麽……转而心情一松,总归是这人没像前些天一样,闷在客店不爱出门,真让人担心别是打击过了头。
周昉祯又道:“今日登高,浑身元气倍足,那大补丹果真奇妙无穷。”
郁容见他兴头有些高的样子,也被感染了一丝活力,笑道:“要不怎能叫大补丹,名副其实嘛。”
周昉祯闻言点了点头:“小郁大夫说得在理。”
郁容眉眼弯弯,遂是语气一转,直接道:“回你的房间,我再给你施一次针,往后吃着大补丹就够了,等我给你的那些药吃完了,到时候我再给你复诊。”
周昉祯听罢,跟着附和。
遂去了客房,便是例行的一套,脉诊、问答,复查之后再行施针。
完了两人随意闲叙了几句,郁容看天色不早了,起身便要告辞。
“小郁大夫。”周昉祯叫着了他。
郁容看到他欲言又止的姿态,不由温声问:“周兄有何指教,且尽管直说。”
周昉祯看向门口。
郁容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除了守门的郎卫什么也没有。
这时,周昉祯忽而压低了嗓门,语气迟疑,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终于问出了口:“你会调欢宜膏吧?”
郁容一脸懵逼:“欢宜膏?”是个什么东西?
周昉祯脸上尴尬,声音便是越发小了,有如蚊吶:“就是男子之间用的。”
郁容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就是,润油膏吗?
顿时感觉有些一言难尽。
周兄突然要与男子用的……莫不是因“云梦仙子”一事打击过度,自此不近女色,改好南风了?
等等。
郁容正色:“周兄,你的身体……”顿了顿,改了口风,“一年之内,不宜元阳再泄。”
周昉祯忙点头:“我晓得,小郁大夫你放心,我就是……问一声。”
郁容默了默。
周昉祯略微撇开脸:“近日结交了一位书生,真真是个慧业才人。”
周兄这个样子,还真是有些“娇羞”啊。
郁容被自己的形容给雷得销魂,便是轻咳一声,说:“润……欢喜膏我确是会调制。”
周昉祯微露喜色。
郁容见了,心领神会,不等对方再开口,道:“日后周兄若有所需,可遣人寻我。”
周昉祯当即拱手感谢。
郁容的心情十分微妙,周兄的恢复能力真是强悍,这才多久,就摆脱了“云梦仙子”的阴影,当然也是好事,不过……
仍旧有种槽多无口的感觉。
别的不提,他这性取向掰得也太快了吧?
忽地想起这个时代,那些风流子弟素来是男女不拘……好吧。郁容话锋一转,问:“周兄可知那书生的来历?”
想到“云梦仙子”之事,难免多嘴了这一句。
防人之心不可无麽!
周昉祯知道他的好意,自不会觉得冒昧,回道:“说起来也不是陌生人,他此前在邹良书院读书,颇有些名气。不过是一直没机会与其结交。”
“原来如此,”郁容笑着说,“希望周兄这回能得偿所愿。”
周昉祯再度露出个“娇羞”的表情。
郁容被雷得不轻,“忍无可忍”之下,干脆与他告辞……反正也没别的事了。
“容儿。”
一踏入院门,郁容就看到迎面走来的男人,不自觉地扬起嘴角:“跟阳煦兄玩够了?”
聂昕之一本正经道:“非是嬉闹,聂暄颇欠教训。”
郁容横了这家伙一眼,当他不知道吗,肯定是看到阳煦兄凑自己太近,犯起了小心眼的毛病,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阳煦兄是亲人,你的胞弟。”
聂昕之素来是态度良好,面对他家容儿的“教育”,鲜少辩驳或是还嘴,偶尔还颔首应着是,至于在受完“教育”后,行动上到底做得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郁容也就是念一下。
三两句能说通的,还叫什么“鼠腹鸡肠”?
“看兄长刚是想出门?”叨叨了几句后,他转移话题问道。
聂昕之答:“接容儿回家。”
郁容闻言失笑:“我又不会跑掉,还有人随身保护,也不怕遇到什么意外的。”
聂昕之回:“给容儿的礼物,业已制成。”
郁容有些不解:“近来好像没什么节日,怎么突然想送礼物?”
聂昕之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容儿可要一试?”
试?
听起来是用的东西咯?
想到这男人时常送些出人意表的东西作礼物,郁容默默做起了心理建设,面上露出笑意:“在哪?”
不管如何,兄长是好意,尽量别浇冷水。
聂昕之揽着他的腰。
郁容推了推,对这“牛皮糖”着实无语。
大热天的,挤在一块儿不怕中暑吗?
可惜推不动……算了,随这家伙高兴罢。
似乎,打从知晓这男人的过去后,自己的包容心与忍耐力又增加了不止一倍。
胡思乱想间,郁容便被他家兄长半抱着回了两人的卧房。
“这是……”
叠放整齐的,全是衣服?
聂昕之道:“暑热,便让人为容儿重新裁制了几身薄衫。”
难得正常的礼物啊!
郁容想着,面上带出笑,对男人说了声:“又劳兄长操心了。”
这男人真的是在方方面面,精心为他着想。与之相比,他却是在生活上面,好像对对方关心得还不够……惭愧。
聂昕之淡声道:“容儿何需与我生分。”
郁容笑了笑,也就不客气了。走近前,伸手摸在浅色的衣服上,丝滑润凉的布料堪比聂暄送的鲛衣了,手感好到极致,这样的衣服,大夏天的穿在身上,想是身心都觉舒畅罢?
聂昕之像是知道他的想法,道:“容儿试试?”
不知怎的,男人没什么起伏的语调里,像是隐含着丝丝期待。
郁容也没多心,毕竟对方口称是“礼物”嘛,想看到他早点穿在身上,也是理所当然。
便点了点头,他先拿起一件亵衣——新裁制的衣服,俱是从内到外,成套成套的。
郁容正想着解开身上的衣服换下,忽觉得哪里不对,当即拿着亵衣,走到窗户前,推开窗扇。
明亮的光线下,他能将新衣的所有细节看得清清楚楚。
浅色用上了同色绣纹,做工精美没得说……这不是重点。
郁容拿起衣服迎着光一看——
透亮透亮的,隔着一层不料,他甚者能看得到,屋外树叶随风摇曳的姿态。
不知是什么材质,这布料却是比前些日子聂暄送的鲛纱,更要透明两三分!
1.8
对着窗, 迎着光,拿着透明小亵衣, 郁容静默良久。
直到某个男人沉静的嗓音响起:“容儿。”他问, “怎了?”
郁容瞥着一看就是端人正士的男人。
这家伙,居然还敢问他怎么了。
便忽而轻笑,他转身几步走到对方跟前:“兄长确定希望我穿着这种……家里屋外地走动?”
人家南海的官绅, 身披着鲛衣时,好歹里头有一件“天精宝珍衣”衬底,勉强能遮个羞。这套衣服倒好,连亵衣都是透的,跟没穿有几个区别, 简直有伤风化好吗!
聂昕之神态平静,淡然如常, 竟是颔首以回应。
郁容讶异地瞪大眼, 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家兄长。
不对劲!
以这家伙的小心眼,恐怕恨不得能将自己关在只有他一个人看得到的地方,寻常自己跟别人多有一些眼神接触,这人就会犯各种说不得的毛病, 这一回竟然这么……大方吗?
——这样的说法好像哪里怪怪的,但事实上大抵就是如此。
聂昕之仿佛觉察到他的惊疑, 下一刻便出声说明:“亵衣与外穿不同。”
郁容眨了眨眼, 遂是恍悟,便几个大步折回,拿起叠放整齐的外衣, 再到明亮处细观。
原来如此。
只有亵衣是透明的吗?
意味着,自己穿这一身,从内到外是如何景象,除却自己,唯有兄长看得明明白白?
顿时觉得哭笑不得。
郁容不自觉地盯着他家兄长的面庞,看了半晌,左脸写着“威严”,右脸贴着“庄重”,怎么看都是一副特别正经八百的模样,不承想却是如此、如此……难以言喻。
穿个衣服罢了,还耍小心机呢!
郁容只觉一言难尽。
片刻,聂昕之再问:“可要试一试?若不合身,我再着人重新裁制。”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
郁容睨着他,手上忙活着将新衣重新叠好:“不用,兄长行事素来纤毫无爽,我放心得很。”
聂昕之没作声了。
郁容收拾了一番,侧首看向闷不吭声的男人,胸腔之内倏然汹涌起一股笑意。
尽管这男人面色如常,他莫名就是觉得,对方好似有些怅然沮丧。
大不敬地联想到耷拉着耳朵的狗子——大型的、军.警用的那种。
遂是“扑哧”笑出了声,郁容被自己的脑补给逗乐了。
聂昕之闻声,抬目看着他家容儿,黑沉沉的眸子里似若透着些许疑问。
郁容轻步走到他身旁坐下,语调温温柔柔:“劳兄长费神了,精心准备了这些夏衣,我很欢喜,赶明儿就换穿上身如何?”
透明装的亵衣且不提,另外那些件外衣,摸一摸布料质感,想想就知穿在身上别是凉爽,正合度暑之用……不得不说,兄长确实有心了。
聂昕之静静凝视。
郁容笑了笑,继续说着:“不过这亵衣,怕是要辜负兄长的‘美意’,我却是不会穿了。”
就算是贴身穿在内里,别人看不到,就算这衣服料子丝滑冰凉的,夏天穿着忒舒适……羞耻感爆棚,他根本过不了自己的心理关好麽!
所以,还是直言,好让兄长尽快打消不适宜的期待吧!
聂昕之默然,少刻,嘴中应了一声,没多说。
郁容暗自好笑,却丝毫不松口风。
原则问题,哪怕对方是兄长,也绝不能轻易妥协。
·
新衣轻薄透气,凉而不冰,轻贴着皮肤,阵阵清爽似能沁润腠理,令人心感熨帖。
穿着这样的一身,人便是待在高温燃烧的炉前,好像也能纾解些许的烦热。
再如何热,该做的事不能搁置。
炉上烧着的是珍珠,极是奢侈,如此种矿物类药材,便去药局购买,往往也难买得品质极好的,价格之高昂却是毋庸置疑。
故而,郁容一般都是在自己空暇时,自个儿亲手制备。
想想嗣王府库存那堆如土的珍珠,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来物尽其用,咳。
珍珠粉的制备,常规办法就是洗净晾干,研末再以水飞,取得细粉。
当然了,粉质越细腻,其药用效果越好。
因此,郁容在制备珍珠粉时,如是时间比较充裕,就喜好多费几道工序,比如先浸水以武火猛烧,再加入一些辅料,文火慢热,等等,以此获取更精细的珠粉。
珍珠粉制好,再从药局购得现成的滑石粉,以薄荷提取薄荷脑,配伍冰片,加龙涎香香精,俱数混匀,阴晾之后过筛,即得冰霜痱子粉。
珍珠解毒生肌、清热息风,滑石粉本就用以治痱子、湿疹等,薄荷脑以及冰片等,消炎止痒什么的,效果无需赘言,龙涎香活血利气,解神昏气闷……
制备而成的痱子粉,真真如其名,敷于皮肤,如触冰霜,清凉爽心,针对痱子,除湿止痒,坚持扑擦,使痱子消解。
只有五味药材,制备工序的繁琐不下于那些丸剂、膏剂,毕竟无论是薄荷脑,或者龙涎香香精,以现有的条件,提取过程十分麻烦。
而,之所以费这么大的心力,弄出甚么冰霜痱子粉,不是郁容突发奇想,当真闲着无事做。
不过是……
聂昕之的脚脖子处起了一些痱子。
不知为何,郁容觉得挺囧的,感觉兄长也忒……接地气了。
其实是这男人有几分“自作自受”。
都什么节气了,居然一直穿着劳什子玄螭靴,尽管这玩意儿是逆鸧卫的“标配”用鞋,可勿论说起来再怎么“高大上”,哪怕用的是极透气的材质,靴子它就是靴子,每日从早捂到晚,能不起痱子吗?
再看看其他郎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