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十余亩(84)
就会耍赖的家伙!
这时,聂昕之一本正经地表示:“夜深,睡罢。”
郁容不由得无语。到底是哪个大半夜的闹得他睡不着?
吐槽了一通,倏而想起了昏义,他笑着打趣:“我与兄长如今算是无媒苟合吧?”
聂昕之默了默。
也不在意对方是否回应,郁容不自觉地眯着眼,嘀咕起来:“在风俗志上看到,说正儿八经的男男结契,也像男女婚姻一般,有三媒六证、三书六礼。”
不仅如此,还分初婚、再蘸什么的。像他和聂昕之这样“无媒苟合”的,如果想再找别人结契,往往被视为“残花败柳”,不值钱了……囧。
意识到这个“残酷现实”,郁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语气含笑:“既是官家的旨意,那我回头是不得找个媒人到嗣王府说媒?哦,还得准备聘礼……”
到嘴的话没说完,二度被“堵”住了。他迷迷糊糊地想道:莫非是晚上的饭食补过头了,兄长也太容易激动啦!
既得了官家密旨,郁容便答应他家兄长,届时一同归回京城。
尽管所谓“赐婚”,其实是聂昕之耍了些心机,但看在对方“求嫁”之心特别急切,且诚意满满的份上,他就勉为其难不拒绝了……咳,戏笑之言。
纯粹是,经过这整整一年的“水乳.交融”,初时对感情之事心存疑虑的郁容,在不知不觉间完全相信了他家兄长。
按照昏义,自该正式结契,毕竟在这个时代,“无媒苟合”其实非君子之所为。
况,情之所至,则向往合昏,是为理之当然。
打定了主意,却没有立马动身。
身为医者,郁容当是对病患尽职尽责,尤其这回的病人比较特殊,是一帮被拐卖的小孩儿,虽说能治的都治了,但或多或少都有筋骨伤,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不留待观察一段时间,就这么紧忙忙地离开,难免于心不安。
反正,官家没限定他赴京的时日,结契一事也得等行了弱冠礼,时间上不紧张。
聂昕之对此自然理解,便也留理县,如非“出差”,勿论身在何方,不影响他处理公务。
“见过公子。”
正在翻晒着草药的郁容,闻声看过去,微微一笑:“原来是成力士……”乃是逆鸧卫内“快递小哥”一枚,“多日不见,一切还好?”
成力士略略点头:“甚好,多谢公子关心,”遂是话锋一转,“吾等不日即经小雁京,公子可需捎带甚么?”
郁容没推辞他的好意,道:“还是给匡万春堂的,一箱子药物。”
成力士应下了。
郁容笑着谢了声,视线上抬,不经意地看到对方武弁间的点点紫色,顿时囧了囧。
原来如成力士这样的彪形壮汉,也喜爱戴花麽?
旻朝男性的审美,真是“迷”。
定睛细看,更觉无语了。
犹疑了一下,郁容还是问出口:“冒昧相询,成力士你头上插着的花……”
成力士笑道:“路过黄花坡时看到紫艳艳的一片花开得分外好看,我便折了一些簪在帽上。”顿了顿,又道,“公子若是欢喜,这个时候去摘最好,晚了怕就要凋谢了。”
郁容确实喜欢这花,但不是喜欢它的外形,而是……
“成力士可知是什么花?”
成力士回:“这我倒不知了,屡见野地间生长,约莫最寻常不过了。往常多是夏日见到白花,没想居然还有紫色的,我独爱这颜色。”
迷之审美。
郁容按捺着吐槽之心,温声说明:“此即是曼陀罗。”
显然,成力士对药草一窍不通,面露茫然。
郁容说:“蒙汗药便用它制成的。”
成力士惊讶道:“没想到这小小紫花,竟有如此之能。”
郁容瞥着笑得有些傻气的汉子,嘴角微抽了抽,这家伙没理解自己表达的意思吗?
他干脆直言:“曼陀罗花叶根茎尽皆有毒,成力士还是谨慎以待为妙。”
当然了,寻常接触,不直接服用曼陀罗,也没那么容易中毒。不过,既是有毒之物,稍加注意点为好。
成力士恍然大悟:“多谢公子提醒,我会留意的。”
郁容微点头,没再多言。
等成力士离开,他仰头看了看日头,想到暂且没什么要忙的事,果断寻了个篓子,离家去往黄花坡。
成片盛开的曼陀罗花,不正是现成的药吗!
这玩意儿可不光是用来制作蒙汗药的。
大名鼎鼎的麻沸散亦由它所制——在现代时,大家对麻沸散的成分尚未确定,就推断是曼陀罗或莨菪子——郁容有系统药典,内里收录的麻沸散方,巧妙地将二者作配伍之用。
这段时间,郁容一直在研究骨病,治骨病难免需得“手术”,麻.醉药不可或缺,毕竟可不是谁都能做关二爷。
他之前没专门研制过麻沸散,赶巧遇上了曼陀罗,有空暇时倒该琢磨琢磨了。
没多久,人便到了黄花坡。
说是坡,其实就在城内,距离他暂住的地方不远,是类似“街心公园”的存在。
穿过细竹林,顺着池塘往前走,果见小坡上一片艳紫妖红的。
艳紫是紫花曼陀罗,妖红是红花夹竹桃。
好麽!一个更比一个毒。
郁容摇了摇头,不多想了,采摘起紫色的花朵。
一般而言,曼陀罗花会开放得更晚些,约莫是理县的气候偏暖,或者今年气温比较高,满坡怒放的花朵,着实精神抖擞。
既是无主之物,郁容采摘起来就毫不客气了。
“美人……”
听到背后这一声叫唤,郁容完全没意识到对方叫的是谁,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对流里流气的家伙十分不感冒。
“美人!”
年轻的男声靠近了一些。
将采摘的鲜嫩紫花放入竹篓,郁容转身循声看去。
丈余外,十□□岁的小青年笑得……大约是自以为风流的感觉?满身杂采,愣是撑不起锦衣,颇有种野鸡装白鷴的意味。
“野鸡”青年对上郁容的目光,顿时笑得更欢,忙又开口唤:“美……咳,”像是意识到不妥,改口道,“见过大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郁容:“……”
啥?原来美人叫的是他?大姐……
靠……咳!喊谁大姐呢?
“野鸡”青年见郁容没搭理他,殷切地出言提示:“想必您是不记得小生了,花朝之日,您曾仗义救了小生一命,大姐可还有印象?”
花朝……对了,他救过两个捣马蜂窝的家伙。
“大姐救命之恩,小生没齿难忘。”“野鸡”青年继续道,“小生一直四处打探大姐您的消息,可惜月余仍渺无音讯,”遂是喜形于色,“不承想,今日于花前美景中,竟与大姐重逢……”
郁容觉得额角一抽一抽的。
“大姐”“大姐”的,这家伙要是再叫一声,信不信他真要揍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晴明的雷
1.8
“大姐”是对年轻女性的敬称, 从这一点看,眼前这流里流气的家伙, 倒也算懂得礼数。
可惜再知礼, 架不住他眼瘸!
“野鸡”小青年还在滔滔不绝,热情洋溢地表达着,他满腔的感激与此番“重逢”的喜悦。
“堪称缘分儿, 大……”
“姐”字未来得及脱口,便是“扑通”一声。
小青年眼白一翻,晃晃悠悠地扑街了。
绝对不是郁容忍无可忍而出手打昏对方的。
“请公子恕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郎卫,低头拱手告罪, “属下来晚,竟让宵小之徒伺机靠近了您。”
郁容连忙出声, 劝解:“邹力士言重, 这不过是一文弱书生,过来也是为感谢我当日为其施治之举,应该不是歹徒。”
邹力士是一板一眼的性子,行动果断, 干净利索地将昏厥的小青年束缚,神态严肃——
“指挥使大人特有指示, 狼虫虎豹、不知凡几, 但有不明身份者接近公子,皆视为居心叵测之辈。”
郁容闻言囧了,他家兄长也太小心, 过了度吧?
想是这样想,也没阻止邹力士的行为。
比起素不相识、身份确也未明的陌生人,他还是看重自家保护欲过头的兄长。
尽管这满口“大姐”的家伙,看着脑子好像不好,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但也说不准,万一呢……
毕竟聂昕之不是寻常人。
郁容可不想来个“万一”,让人拿自己当突破口,威胁到他家兄长的安危等。
退一步说,对方果真没有恶意,逆鸧郎卫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查明了其身份,自然就放人。
于是,邹力士像拎只野鸡似的,将五花大绑的小青年给拎走了。
黄花坡附近,只剩郁容一人。
目送着邹力士的身影消失在细竹林里,他环顾了一圈,没看到除自己外的第二个人。
但,一想到邹力士的说法,他家兄长下达的对自己“严防死守”的命令,说不准在哪里藏着别的保护之人。
又是感动又觉无语的,真真一言难尽。
暗自摇头,郁容敛起乱七八糟的想法,注视着眼前的一片姹紫,心思重归到曼陀罗上。
一边细致地挑选着药用之花,一边盘算着方剂与用法。
除却用于制作蒙汗药与麻沸散,曼陀罗花药用的功效也是颇多,譬如贬义十足的狗皮膏药,少不了曼陀罗花的成分。
其实狗皮膏本无错,对治疗风湿痛、关节炎,包括挫伤肌肉痛等,效果十分显著,可惜某些江湖郎中爱拿它的名头坑蒙拐骗,导致其声名远扬,却是臭名昭彰。
……扯远了。
眼看竹篓装了满满的曼陀罗花,郁容果断打道回府。
回了后,趁着太阳尚有余温,顺手将紫花撒放在竹匾上晾晒。
遂取水清洗一番,回房换了一套衣服,推开门就看到男人坐在主位上,低眉翻阅着一封信件。
听到动静,聂昕之抬目:“容儿。”
唤着这声的同时,将信件递了过来。
郁容有些不解:“什么东西?”
接过信扫视了一遍,不由得哑然。当是什么机密,原来是下午那“野鸡”青年的身份、家世以及生平。
然而,连篇累牍描写的全是其风流韵事。
郁容瞥了他家兄长一眼,这家伙……以为自己不明白他的小心眼吗?
明明都答应了要娶他,咋还这么缺乏安全感?
不过……
“我没瞧错,这路宝爱还真是个浪荡儿。”郁容顺着男人的心意,义正言辞地批判,“果真负心多是读书人。”
路珎,字宝爱,就是那个“野鸡”小青年,惹得他家兄长乱吃飞醋的罪魁祸首。
聂昕之不语。
这时,门外一阵喧哗。
邹力士拎着路宝爱进来了,放到地上推搡了把:“公子在此,道歉罢。”
路宝爱早没了之前的口花花,手忙脚乱怂巴巴,连看也没敢看郁容一眼,揖首道歉:“小生有眼无珠,冒犯了大……大哥,多有得罪,还请大哥原谅则个。”
头一回被喊“大哥”的郁容,感到有些新奇——刚看了这家伙的资料,其人倒不真如给人感觉的那般“流里流气”,虽然浪荡了些,也谈不上“负心”——对其的态度不免缓和了些。
他便张嘴欲言,却忽听聂昕之早一步出声了,是不冷不热的语气:“邹禹城,送客!”
邹力士领命,将野鸡变鹌鹑的路宝爱拎着,带出了正屋。
郁容默默阖上嘴,偏头盯着他家兄长看。
搞啥幺蛾子哟!
聂昕之静静回望着年轻大夫,没头没尾说了句:“我不喜读书。”
郁容:“……”
兄长的言行举止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遂是迟疑,他不确定地回:“不喜读书也没什么,反正兄长你又不需考试。”
不知是否被成功安慰到,聂昕之没再就这话题继续说什么,转而道:“西南道贡奉了一批西青果。”
郁容瞬间转移了注意,眼前一亮:“西青果?是……诃子的干果?”
聂昕之颔首。
“在哪,多不多?”
“随我来。”
“……”
看到估摸有好几十斤重的西青果,郁容简直喜出望外,作为医者,他好的就是这么点儿物事。
生长于山高路险西南道最西南的西青果,可是在药局根本买不到的一味药,旻朝的医书药典上也没见到有记载,还当这个时代没有发现这一物种呢!
从药用角度上,西青果有清热解毒之能,长于治疗肺炎、咽喉炎及扁桃体炎等,对痢疾也有一定的效果。
不算什么特别稀罕的功能,胜在实用又好用,副作用也不大。
在这个时代,这玩意儿着实不易取得,眼下有这么多的份量,郁容当然高兴了。
便让人将大部分放回去,这些西青果是干燥处理好的,存储起来不麻烦。
留下了少许,他决定制成西青果茶。
有几个相熟的郎卫,比如成力士,都有慢性咽炎,喝些西青果茶恰到好处,制成茶片方便携带,也省得抓药吃。
制备西青果茶耗时较长,真实操作起来却不算麻烦。
水煮煎熬干果二次,滤液浓缩得到清膏,再倒入好几倍量的白酒,搅匀后静置个整整两天,再进行二次滤液并浓缩。
西青果口感甜中带有些微酸涩,为调和口感,宜搁入适量的蔗糖,混匀了压制成小块,干燥后即成茶片。
清热祛火,利咽生津,一小块的茶片,泡上一杯茶,一日三餐地喝,效果显著。
郁容取了几个药瓶,将干燥的西青果茶分装,手上的动作忽是一顿。
隔了两三天,他猛地想起了,聂昕之说他不喜读书一事。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男人突如其来提那么一嘴,其实回的是他那句“负心多是读书人”吗?
囧了个囧。
他就随口一说,毫不负责任的。
院子门口忽是一阵嘈杂。
正好忙活完了,郁容遂将药茶储入药柜,带着些许好奇,循声走出了药房。
看到拉拉扯扯的几人,不由得愣了愣,他将目光投向那几分面善的小青年脸上:“他……”
“回禀公子,”负责“安保”的邹禹城禀报,“此人连日徘徊于小门外,其形迹可疑,鬼鬼祟祟,或有不轨之意。”
“没……”路宝爱弱弱地出声,意欲辩解。
邹禹城厉色看过去,吓得他霎时噤声了。
“请问公子,该如何处置此等鬼蜮之辈?”
听到邹力士的用词,郁容莫名想发笑,清了清嗓子,掩下笑意,没直接给出决断,先行问向小青年:“敢问路公子,来此可是有什么事?”
聂昕之不在家,做主的就是他。
在不确定事实真相前,还是莫要轻易给这看起来没什么担当的家伙“定罪”吧?
路宝爱面色一喜,如或大赦,急忙忙地说明来意:“大……恩人大哥,小生并无歹意,只是想请您医治一个人。”
郁容略有意外,转而也觉得理所当然,这家伙就是个颇有家资的书生,哪能真像如同患有“被害妄想症”的聂昕之及他手下一干人担忧的那样,轻易搞出个什么阴谋诡计来?
自己是个大夫,勉强对其有救命之恩,想接近自己,多是为了求医或买药罢!
既是上门求医的,郁容自然而然就放低了些姿态,但该问的还是得问。
“病者是为甚么人?可知其所患病证?”
路宝爱忙道:“是个小女子,暂时住在我家,所患的病……”
忽而住嘴,神色之间可见踌躇。
郁容耐心地等待着,病患及其家属说及病症时有些难言之隐,是很常见的现象。
性子冷硬的邹力士却是不满,呵斥了一声:“有话快说,须要耽搁了公子的正事。”
路宝爱像是特别畏惧这位郎卫般,当即不敢迟疑,脱口而出:“是花、花柳病!”
作者有话要说: 安利卖一波,朋友新开的种田文:
《落魄侯爷种西瓜》by孟冬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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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空气似乎瞬间凝滞了。
路宝爱回的话可谓出人意表, 郁容听了,微愣了愣。
遂是郎卫邹禹城疾言遽色的怒喝:“大胆狂浪青皮, 竟敢拿这等龌蹉污秽之事, 腌臜公子的耳。”
路宝爱被斥得一惊一乍,忙不迭地出声:“对、对不住,小生并非有意, 是那小女子着实可怜,这、这才……”
郁容一开始是有些尴尬的。
尽管他被乱传为“妇科圣手”,也看过不少的女科患者,却是当真未遇到花柳病的患者。
一方面,这种病太过羞耻了, 便是请得起大夫的,往往也是偷偷自己抓药吃;
另一方面, 寻常大夫鲜少愿意接待花柳病患者, 毕竟这类病被定义为“腌臜病”。
郁容倒没特地限定不愿为这一类患者治疗。
不过,一般会得花柳病的,多是流连花街柳巷的嫖客与下等妓.女,有聂昕之的“严防死守”, 一般而言他是接触不到这些人的……在堰海遇到的那位蓝姑娘业已是例外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