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与慕广寒双双出了松林,燕王银发凌乱,马背后面拖着樱懿。慕广寒的马尾也松了,脸上还挂着彩,载着五花大绑的叶瑾棠。
两人对视一眼,匪夷所思的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多、还要严重——
那二十多个黑袍人,目光空洞,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们好像就是一群死人,或者说,站立着的被操控的僵尸。
死人比活人难打,被砍以后还能不要命继续攻击。慕广寒之前收拾他们时,不禁又想起之前赵红药说过,黑甲刺客刺杀燕王时明明被她一剑穿心,对方却没事一样,她那时甚为迷惑不解,还只以为刺客的心脏是长在了另一边。
如今想来,或许那黑甲骑士,也是一具厉害的尸体。
而此刻冒着黑火去向西凉王都的黑甲骑兵,会不会也都是尸体大军?事已至此,再怎么颠覆认知,月华城主也不得不逼自己设想一些最糟糕的境况。
不幸中的万幸,两人刚出松林,就迎面遇上了何常祺的队伍。
樱懿心思不纯,因而燕王早就密令何常祺时刻跟随监视。何常祺昨夜见他偷跑,就在后面一路跟着,却不想被对方狡猾甩开,好容易才追到这里。
眼下已无暇耽搁。
两人将樱懿叶瑾棠丢给何常褀的队伍,同时命他赶紧快马报信要簌城等全部兵力回援王都。西凉王则抄近路直去狮虎城,带王守兵将备战御敌。
至于月华城主……
此等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每个人都措手不及。燕王在外名声骄傲不逊,却一向是个思虑稳重实际之人。面对未知强敌,虽知若月华城主肯陪他回王都,定能胜算加倍,只是此行又是凶险异常,而他答应过完好送人回洛州。
他沉吟片刻,将手上戒指卸下几只,放进慕广寒掌心。
若要走,这就是他自己乘船回南越的路费,倘若不走,就去西凉王都。
慕广寒:“……”
真不愧是一方枭雄,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一如既往,冷静又真诚。
“我陪你过去。”
倒还真不是什么放心不下燕王、怕他受伤。不,慕广寒早已端正心态,心疼男人是要倒大霉的!
眼下的问题是,他都看到僵尸兵那种惊悚玩意儿了,还怎么安心回洛州啊?
虽然按理说如今确定了敌人来自天子华都,而西凉和华都斗得越凶,他洛州越开心。
但对方都能传送了,今日能凭空出现祸害西凉,明日就可能凭空传去洛州,也确实没办法再暗戳戳关门发展、置身事外了啊!
……
慕广寒跟着燕王快马加鞭,一路北上王都。
然而很不幸,才到小驿,慕广寒就撑不住了。
之前髓珠回到体内,搅动的五脏六腑疼痛激荡,一直没能平息。加之他来了西凉近一个月,不知不觉快满月了。
每次一到满月,他的身体就会变得特别差。
好在,驿馆卖粥的大叔他们昨晚打过交道,是个心善的实诚人。昨晚的房间重新收拾出来,慕广寒浑身冷汗有气无力:“你……先走。”
“我……休息片刻,若好了……就去狮虎城寻你。”
燕王没有说话,只握着他的手。
“没关系……”
“我能……照顾自己。”
“快去。”
慕广寒眼睛已经沉重得几乎睁不开了,好在头脑尚还清醒。他可不认为一个王上在大敌当前之际,为了一丝当不得真的温存而变得拖泥带水,能算一种美德。
燕王点头,放开了他的手。
“抱歉,阿寒。”
他以前都叫他城主,好像还是头一遭叫他阿寒。慕广寒不知是不是听错了,总觉得那一声阿寒里有种温柔的隐忍:“少……废话了,走。”
他听见燕王起身,钱全给了大叔,之前的戒指也都给了,千叮咛万嘱咐,连拜托带恐吓。
他以为他就这么走了。
谁知燕王却又折返,摘下手上仅剩的,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那枚戒指与众不同。
明明他其他手指上的几枚一个比一个华贵稀有,他却并不在乎,唯有这一只,是一块和他的萤石戒吊坠差不多的普通石头。
在昏睡前最后的一丝记忆中,燕王将那枚戒指给他戴上。
他这才头一回看到,燕王的左手无名指戒指遮挡的,是好大一圈伤疤。
却不像是断掉过痕迹,也不像是不小心受伤所致,却像是被牙齿反复撕咬过,故意留下的痕迹。
牙齿咬无名指,这事慕广寒也干过。
南越小习俗了,在手指让心上人留下小小一道咬痕印记,说明自己已经以身相许、至死不渝。
西凉该不会也有类似习俗?
他低估燕王了,这人莫不是有过什么很厉害的心上人。
这得是前前后后叠着咬过一次又一次,才能咬成这样吧。
第54章
驿集小客栈。
月光惨白,透过轩窗。
照着慕广寒床上泛着青筋的手背,以及一双疲惫至极、布满的血丝的双眼。
他死死咬着枕单,倒还笑得出来。因为觉得自己真挺倒霉。
月圆之夜的痛苦一次比一次更为难受,偏偏身体内新接受的力量又刀锋一样不断游篡,如一次又一次凌迟。
但那明明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一部分。身体差到自己与自己都无法相融,这算什么?
辗转反侧中,一些记忆的残片再度浮现。记忆中和不曾记得的一些过往,在黑暗的识海里翻涌。像是一直要将他拖拽下去,直至淹没。
脖子上挂着的萤石戒指磕在冰冷的地面上,清脆的一声响。
慕广寒艰难抬眼,才发现自己已经摔下了床。幸好戒指并没有碎掉。他喘息着伸出手,戒指比他想象中的要暖,仿佛这无尽冰冷夜色里唯一的温度。
戒面萤石映着月光,微微笼罩了一抹皎洁的白色光亮,恍惚,他看到燕王送他的那枚的戒指,似乎也淡淡泛起同样的光。
僵冷的身体被交缠的白光包裹。梦境伴随风铃碰撞的细碎叮铃声,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变回很小时的模样,站在了月华城的漫天星空下。
月华城常年永夜。头顶之上,总是一片迷蒙星影与银河交缠、不断变幻着的满天青紫色霞光,而各家各户的门口则是暖红色长明的灯火。
后来在外面的世界,他也看过许多繁华城镇、闹市火光。
但都不及月华城瑰丽静谧世外的星火与辉夜。
只可惜,越是美丽的景色,独自一人看时越是觉得寂寞。
……
其实,在成为月华城主之前,慕广寒也有过并不那么孤单的日子。
那时月华城中同龄的孩子,还都是肯同他一起玩的。
大家并不会因为他是个孤儿无依无靠就欺负他。反而常会拿些家中多余的糕点、衣服接济他。
可后来,他成了城主。
在所有孩子的认知中,历代月华城主,都必须是年轻一代中最幸运美丽、多才聪颖的那一个。他们这一代,公认最为优异、有资质成为下一届城主的,一直是隔壁的竹马楚丹樨。
可最后的神殿试炼,却是他这个少言寡语孤儿拔得了头筹。
试炼的主事长老是楚丹樨之父,按说绝无可能偏私。可众人还是一致觉得,即便被选中的不是楚丹樨,也不该是他。后来不知是谁起了头,言之凿凿说他多半是用了什么手段,玷辱了圣洁,“偷取”了城主的承袭。
而他溃烂的面容,也仿佛是这个论调的佐证一般。
“本就不配所以遭到诅咒反噬”,流言经久不衰。
以前的伙伴开始排挤孤立他。
就连过去一直对他最好最护着他的楚丹樨,也不肯再多看他一眼。
小时候的慕广寒笨嘴拙舌,不知道该怎么替自己争辩。
曾经的朋友们故意当着他的面,成群结队一起兴高采烈地玩,而他只能低着头,默默走过。
他成了孤零零的小城主。除了一些例行的祭典、礼仪、抽查功课和接受教诲之外,多半时候他都一个人在神殿里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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