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一刻的明亮,在楚丹樨眼中却不如眼前人看向他的目光。慕广寒继续稳稳抓着他的手腕,没有丝毫的动摇。那一刻他抓住的是的楚丹樨迷惘的心,或许可能,也是多年前那个曾经迷茫漂泊的自己。
“为什么要擅自做主,说什么‘把我的人生还给我’?”
“我根本不需要!!!”
他斩钉截铁,眼中光芒明亮:“楚丹樨,我没有跟你说过吗,我如今很喜欢、很珍视这个的人生!”
甚至,不仅仅是在这不幸的人生里,他遇到过真正想要遇到的人。不仅仅是一切流星短暂,也足够照亮一生。
他不愿意忘记的,如今还有这段人生中的每一个在乎的人、每一段或苦或甜,或痛苦或疯癫的过往,经过时光的沉淀,都弥足珍贵。
所以,楚丹樨到底要还什么给他呢?
“……”
“楚丹樨,你,我,世上所有芸芸众生,都只是‘自己’。”
“你也只是你自己。”
“你与我,不过都是被命运捉弄的人罢了。月华城的血脉也好,姜氏的血脉也好,你本来也不该生来命定背负什么的,更亦不欠任何人。”
“你怎么这么傻,怎么就一直不明白呢?”
……
混沌之中,摇摇欲坠的祖陵一片硝烟。
楚晨跪在地上,还在看向那吞噬了楚丹樨、吞噬了慕广寒的万丈深渊。他一直记得当年月华城的桂树小院,那时日子多好,他有恩爱的妻子,两个小小的娃娃。
可后来,姜蚕流着泪责怪他:“或许还有别的办法,你怎么能那样待阿寒!我们同他,也是一家人啊!”
他当时无措,又有些怨恨妻子的苛责,哪里还有别的办法?
可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就算别无他法,小小的孩子什么也不懂,他又如何能狠心把他抱上月华城的祭坛。明明那日早晨,小小的阿寒还满院子追着他:“爹爹爹爹。”
小阿寒也曾叫过他几年的爹爹的。
他却狠下心肠,害他万劫不复。明明一切都是他的错。他胆小怯懦、随波逐流,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就这样如卑微的蛇虫鼠蚁过了苟且的一生。注定半生漂泊,注定什么都失去。
他伏首,大哭痛悔。
突然深渊之中,狂风骤起,金光乍现,划破苍穹。
慕广寒气喘吁吁,抱着楚丹樨从深渊之中一跃而起,扔回楚晨怀里。
楚晨愣住。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泪流满面,跪谢天地。
慕广寒对他道:“他醒来以后,大概会忘记前尘。”
“洛州会好好照顾他的,”他抬眸看了看楚晨,“至于你……”
他默默叹了口气。
燕止弑神之时,他无法阻止一切。而洛南栀封印时,他甚至不在身边。终于这次他在最后关头,成功阻止了楚丹樨的悲剧。
只是楚丹樨虽很无辜,可这么些年,楚晨作为怀曦的帮凶并不无辜。姜郁时谋杀成帝时他在,姜郁时血祭村民时他在。大雨之夜,他痛哭流涕,说苟活只为是想看儿子长大成人,说这些年除了姜蚕,他并没有亲手害过任何人。
没有亲手害人,却是很多次不情愿地帮姜郁时布阵。姜郁时让他递刀时,他亦战战兢兢递上了屠刀。罪孽已深,实难洗清。
“把他绑了吧。”
往后余生漫长,等大夏律法数清他的罪过,自然应得的清算等着他。
赵红药等人闻声立刻上前将他擒住。然而就在此刻,整个穹顶巨石翻滚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突然整个儿倾覆砸了下来。
生死关头,楚晨突然暴起,大步流星地冲向那摇摇欲坠步道——却不再是逃跑,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化出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死死地撑住了倾颓下来的万钧之力。
“快走!”他的声音沙哑扭曲。眼前那通往生路的步道,此刻也仅仅只剩下一丝缝隙!
赵红药大喊:“走!”
一行人飞速穿过空袭,而身后楚晨的身影,正在逐渐缩小的缝隙中显得愈发疲倦、佝偻。
就在最后一人冲出缝隙时,祖陵大门轰然关闭,将一切隔绝于外。数千书万年的坟墓轰然倒塌,楚晨也被永远埋葬在了那片废墟之下,一起落进万丈深渊。
而碧蓝天际之上,许久以来一直猩红如兽眼的天裂,第一次从猩红变回了碧蓝澄澈的颜色。眼前土祭塔也已恢复到千万年前的焕然一新。
四座祭塔全部点亮,通往月神神殿的通路终于开启。
……
之后两日,天气放晴。
中央古祭塔前,各路大军神武齐全、严阵以待。
在四塔封印解除后,寰宇乱流的通路将暂时再无阻碍。而这时倘若另一个寰宇大军再度降临,众人又将面临异常史无前例的大战,大家必须在此做好准备。
而同时,慕广寒一人则会带着月剑,从古祭塔进入乱流,前往最后的月神之殿。
第143章
碧空之下,古祭塔一如往昔。
可那扇古旧的白玉大门之后,再不是之前等待月华城主献祭时那重重盘旋向上的阶梯。如今祭塔内部化成了通往月神殿的混沌,目光所及,皆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
这片浩瀚阳夏寰宇,从创世之处就属于月神。
因而即便神明已然陷入永恒的梦境,想要解开这片大地一切纠缠命运、困境因果,月神神殿仍是眼下的唯一希望。
祭塔大门前,周身戎装的赵红药与何常祺异口同声:“城主,我们送你一程!”
慕广寒轻轻摇头。
“你们的职责,在战场上。这里交给我。”
通往月神神殿的天阶其实分为阴阳两界。凡人若进入了祭塔,初时可能还在人间,可一旦深入,常会不小心渡到生与死的边缘。
而一旦踏上阴间,可能就从此无法还阳。反而慕广寒这种因为献祭而被天道误判为亡者之人,反而可能在这生死之间来去自如。
“大家各自珍重。”
这些年来所有岁月,并肩携手的点点滴滴,只在此刻化作一句简单的“珍重”。
他眸光明亮:“愿有生之年,我们都还能再相见。”
“城主,您也……千万珍重!”
“一定要回来啊,我们等你!!”
“……”
步入古祭塔,先是一段幽暗狭长的神道,仿佛永无尽头。黑暗几乎将灯火的微光完全吞噬,四周更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慕广寒在这死寂与孤独中走了不知道多久,地道才终于渐渐变宽,尽头重新看见一抹亮光。
然而有亮光不是好事。
他停下脚步,只见细雨绵绵,映入眼帘的是倾颓的城墙与尸山血海。
那场景,他当年皇都城下见过,但又和记忆中不尽相同。
这次躺在尸山血泊中的燕止,再不是当年带着些许微笑,抱着一丝最后的期待安心等他的模样。
他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微微睁开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像个活死人。
而他身上也不仅仅只有累累刀伤,更有燃烧着的黑火肆虐。颈上更是赫然有着顾菟当年冰棺里被缝合的针痕。他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浑身肌肉因疼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却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语,不会喊疼。
“……”
“过去啊。”
一个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怎么不过去呢,小阿寒?他死了,你以后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去吧,抱抱他,这说不定是一生最后一次碰触他了。”
“你不是一直后悔,过去没能好好待他?”
月剑狠狠捅入姜郁时幻影的胸口,黑气四散。他挑眉,很是意外——印象中的小阿寒,遇到这种事情是会伤心欲绝疯掉的,哪还有这股力气捅人?
“又不是我搞的鬼,”姜郁时后退半步,叹气摇头,“天阶神道,生死之境……这里所幻化出的魔障,自然全都是你自己的犹豫、痛苦,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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