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时,你和卫留夷应该也出来赈济了,我同二哥在火祭塔附近还遇到你俩来着!”
“……”
他这么一说,李钩铃终于想起来了:“还真确有其事!”
只是当年那场天灾,持续几个月后便自行消散了。加之彼时天下战乱频发、群雄割据,这也不过是当时太多焦头烂额的事情之一罢了,谁也没有太过在意。
“但如今回想起来——其实当时的天象,也并不算……非常正常吧?”
李钩铃不禁抬头望向狰狞的天空。
她隐约记得,当时的天空也常是乌云密布、黑云压城,略有恐怖骇人的模样。当时她还跟卫留夷讨论过,说这天色看着很不吉利来着!
师远廖最近,跟邵、李两人颇为能玩到一起,听着二人所言眉头一皱:“咦,你们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记起多年前西凉有段日子,也有过此类异相。”
“是不是也是七年前啊……等我回去问问萝蕤,她天天记,肯定会对具体日子有所记载!”
言罢,三人齐齐望向拓跋星雨。
“拓跋弟弟,该不会当年,东泽也有过这等异象?”
七年前,拓跋星雨大约十三岁。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看向慕广寒:“城主哥哥,你当年同司祭哥哥大婚之后一起回拓跋族那次,我不是采药摔下山受伤了吗……那就是因为遇到雾瘴在山中迷路,然后又遇地裂,才从山头掉下去的!”
只是他当时以为,他是不小心倒霉。
结果,拓跋星雨这话一出,倒是给邵霄凌整迷惑了,“啊?啥啥,等一下!你刚才说,阿寒跟谁大婚?”
“什么司祭哥哥?他不是只同南越王顾苏枋成过婚么?阿寒!!!你这年纪轻轻的,还真挺丰富,到底结过几次啊?”
“……”
拓跋星雨娓娓道来,努力解释“大司祭就是南越王”,听得众人一愣一愣。随即,大家又重新沉浸讨论七年前的天相之事,无人觉察慕广寒沉默着。
天裂,瘴气、天火、丧尸……种种异象,按月华古籍记载,这些皆是“灭世之兆”。
而越是临近灭世之日,这些征兆越会潮水涌现、逐渐频发。起初只在少量地区,之后,则会蔓延天下各地。
“……”
慕广寒不禁抬头,仰望天际。
天空之上,疤痕一般的暗红色口子依旧狰狞、触目惊心。若说之前丧尸爆发他还能自欺欺人,将其归咎于姜郁时的术法作祟。可这几日,连续的熔岩流淌、地裂山摇、鸦雀惊飞、雾瘴火海,种种灭世征兆大范围爆发,他实在无法继续视而不见。
灭世终至,城主献祭。
只是,一切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回到安沐,慕广寒就听闻燕王已醒。但无奈他身上实在太脏,不得已还是先去了温泉。
洗净尘埃,也想借此调整一下心情。
温泉中,月光像被水中波痕剪碎。远处婚房朱红窗牖,梅叶新绿、明烛晃晃。城中有人夜半拉起二胡,声音凄婉、如泣如诉。
他一半脸沉在水中,默默想着,待会儿见到燕王,他……怎么跟他说啊?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才那么短。
本来明明想的是,运气好的话,灭世之祸降临前,说不定他们还能一起度过几年、十几年的时光。他还能为燕止做好多好吃的,带他去好多好玩的地方。
但命运,果然对他不会那么仁慈。
怎么告诉他……
热气氤氲,刺得眼眶微微发酸。慕广寒想起幻梦里那场大雨,燕止温柔地看着他,纵容、心疼,亦有几分不满——那不满可太让他当场心虚了。是啊,燕王那么聪明,他又什么暗戳戳的心思真能瞒住他呢?
瞒不住的。
燕王什么都明白。对待聪明人唯一的策略,就是永远地真诚。所有欺骗、隐瞒,只会落得愚蠢,只会……造成疏离和伤害。
是他错了。
慕广寒垂眸,鼻腔发疼。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
只是有些事发生得太快,他一时也反应不过来。犹记不过短短两年前,他初至洛州,战前对着月神庙许愿,许的还是想要遇到个什么人,能陪他三五年、一小段时光。
当时邵霄凌听见还笑他是不想负责到底。
他哪里是不想负责,他是以为,这世上没有人会希望他负责。那时候的他,又怎么能想到……会遇到燕止呢?
那时他踏上征途,只知道西凉大军会在前方等他。
并不知道一起在等他的,还有红色的命运线,世上最不可思议的西凉王。
温泉热气,让他有些恍惚。
“燕止。”他靠着一块岸上青石,眼前无数场景。幻梦那夜漫天大雨,小小风灯,燕止找到他时,那双沉静的、笃定的、破除一切迷雾碰触他,黑夜一样的眼睛。
“我其实……也不想死。”
“我其实,也想和你一起过长长久久、开心快活的日子。”
“你看,我这次出去,路过宁皖的市集,还给你买了小礼物。是沙包做的小兔子,还有小燕子。”
月色入眸,今晚的寂灭之月倒是意外温柔。淡淡柔和的光晕洒落,带着春夜微风。慕广寒闭上眼睛半没入温泉水中。
“《论策》上说,礼物之意,不在贵重,而在于是时时刻刻、心心念念想着、记着。”
“我也只是,偶在摊子上看见,觉得那两只……很像你。”
“……”
“嗯?像我?”
“……”
慕广寒骤然回首。
夜色如墨,灯火阑珊。唯独小石子路旁数盏小小风灯摇曳,斑驳光影照亮路的尽头。燕止一身银色亵衣,外面披了个白狼毛大氅,腰身纤细,长腿修长。银色长发松散挽着,月光落在身上给他披上一层皎洁。他手中提灯,火光映眸,仿若月下春雪、夜色梨花幽冷醉人。
他走来,在池边躬身。
拿青石上的毛绒布巾,一下子裹住慕广寒。
随即轻轻一拎,将他半个身子拎出泉水拥进怀里,一个不算非常湿漉漉,却结实温暖的拥抱。
慕广寒僵着,手指抓紧他衬衫,心中潮水汹涌,声音哑涩:“燕止……”
他也想抱他。
但是他还记得,燕王身上还有伤。以及人才刚醒,根本没有好透!!
……
燕止给他带来了他爱吃的奶汤小黄鱼宵夜,直接在温泉边上投喂。
汤里还下了很多鱼圆子,吃起来软糯、甜美、黏糊糊的。
慕广寒恍恍惚惚吃着,燕王则坐在一旁青石上,玩弄起胖胖的“小礼物”燕子沙包以及兔兔沙包。那沙包里面填了蚕砂,十分柔软,燕子和兔兔还有方块嘴和三瓣嘴,以及可爱的红脸蛋。
“你适才说,它们……像我?”
“燕子也就罢了,”燕止眯起眼歪头瞧他,“兔子是哪里像?”
慕广寒鼓着腮喝汤,默默脸一热,他一直都没好意思说自己私底下把人家当大兔子这件事。只小声道:“你、不是好几次化名,都说叫,顾野兔。那不就是兔子……”
燕王莞尔。
待他吃得差不多了,燕王才又缓缓道:“馋馋下午时飞回来了,带回了你托何常祺在东泽寻的,卫留夷藏下的碎片。”
“待会儿碎片中记忆,我陪你一起去看。”
“想来,近日天火、雾瘴异象,都与那时姜郁时的阵法脱不了干系。只望能在乌恒侯的记忆中,寻到国师阴谋算计,知晓他刻意加速了天裂的真正目的才好。”
慕广寒吃好了,汤底都喝的不剩。
燕止垂眸浅笑,一把将他扛起。
“……”
“阿寒,不怕。”他道,“他既能加速灭世,我们未必不能找到相对的阵法来减缓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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