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照理说不可私带酒水的,但慕小王爷行事也无人敢阻拦,慕云河就这么堂而皇之拎着两坛子酒,进了凌波阁的大门。
二人挑个靠窗的雅间,叫了菜,关上房门,将外面觥筹交错的吵闹隔绝开一些,只余窗边时而飘进来的人流车马穿行声,小贩悠长的叫卖声。
白梵路听着听着,不由想到外间世界。
那争战纷扰的,这种时光可谓是相当稀有了吧,不过隐约记得,这种与人坐着饮酒的时候,还是有的。
慕云河瞧他一手执箸,吃东西还得掩在斗笠之下,虽然动作十分优雅耐看,但未免过于麻烦。
“霖秋,我有件事一直搞不明白。”
“慕兄请说。”
“你为什么一定得戴着这劳什子的斗笠呢?”
白梵路想,为了少惹麻烦?还是说五皇子授意?因这斗笠是晨起时婢女帮他戴的,他左右看不见,便也忘了摘。
不过这理由说起来毫无意趣,再听慕云河似乎颇有兴致,他不觉也起了逗逗这人的心思。
“呵……个中缘由倒是说来话长,只不知慕兄有无耐心听我一说了。”
“当然有,当然有,你说你说!”
慕云河忙不迭凑上前,连酒杯也暂且搁下,神情异常专注,只听白梵路娓娓道
“实不相瞒,我戴这斗笠起初是家父的意思。家父认为男儿志在四方,理应多多外出历练,否则即使再学富五车,也只能算得上井底之蛙。”
“但我自小眼盲,体质也不便舞刀弄剑,家父忧心江湖险恶,我会缺乏自保之力,便嘱咐行走在外时都必须戴上这斗笠。”
“哎?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斗笠能帮你打架不成?”
慕云河刚听了一半,就忍不住出声问询。
白梵路也不着恼,耐心解释道,“慕兄说笑了,斗笠自是无法帮助制敌的。只是我虽目不能视物,行动却可做到与常人无异,戴斗笠乃为迷惑敌人的障眼法,让人看不出我眼盲,此为其一。”
“原来如此!”慕云河了然点头,而后又突然想起什么,追问道,“可那天晚上,你怎么那么直接就告诉我了呢?你就不怕我有心害你?”
白梵路笑而反问,“慕兄会么?”
慕云河想也不想就拍胸脯道,“本王自然不可能趁人之危。”
“那便是了,慕兄待人如何,我心中还是有数的。”
慕云河只觉这话听入耳中十分受用,不由有些陶陶然,“那你都知道我待你怎样了,左右反正也没其他人,你就把斗笠拿下来给我瞧瞧,实在好奇得紧。”
白梵路却笑了,“慕兄只听了这缘由其一,怎么倒不问其二?”
“是了是了,还有其二,那你快说!”
慕云河轻易就被转移注意力,加上方才说过许多话,觉得有些口渴,便倒了一杯金桂丹酿自己先灌下肚去,然后不忘给白梵路也满上一杯。
白梵路顺势握住酒杯,却并不喝下,只是两指轻轻摩挲杯沿,片刻才微掀起斗笠前的白纱,欲要饮下。
慕云河赶紧偷眼去瞧,可惜只能看见一角下颌。
莹润如玉的肌理,仿佛比那层轻薄的白纱还要透明,似会绽放出淡淡光华一般。只可惜嘴唇被酒杯遮住下缘,慕云河未能窥见。
只是光那下颌便已令他遐想连翩,想象若是有酒液顺着那样优美的线条滑落,该是怎样一幅令人心醉神迷的画面。
“慕兄?”
温润的声音响在耳畔,慕云河猛一激灵,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忙定了定神,慕云河突然庆幸白梵路看不见。
只是他也忍不住纳闷,自己明明早有倾慕之人,哪怕除那之外,欣赏的也都是像燕燕和月弄那样的美女,怎么好端端的会对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乱发花痴?
“没事,大概是这桂花味儿太香了,不管它,咱喝酒咱喝酒!”
找到合理解释,慕云河赶紧给自己满上酒,却见白梵路手中那杯酒还未喝下。
“霖秋,你肯定没听过这桂花酒的典故吧。我告诉你啊,这可是天上的仙子带下来的配方,有句打油诗怎么说来着——”
慕云河想了一想,摇头晃脑念道,“水晶宫里桂花香,玉兔银蟾争相醉;试问瑶池何处寻,去向凌波楼中酿。”
慕云河说完便仰头喝下一杯,啧啧称赞两声,“此酒只应天上有,你快尝尝,包君满意!”
白梵路依言将酒杯凑近嘴边,清香袭人,待到入口之时,只觉齿颊生津,不同于一般酒酿的辛辣刺激,这酒沉着馥郁,醺人便觉欲醉。
“好酒!”白梵路不由赞叹,“也是好诗,两相得益。”
慕云河大为得意,又与他斟满了酒杯,拊掌笑道,“两相得宜,正是这个道理!霖秋,你我也算酒逢知己千杯少,这就痛痛快快喝一场,如何?”
白梵路执起酒杯,“慕兄诚心相邀,霖秋本当舍命陪君子,只是前日里旧疾复发身体不适,恐无法饮得太多,还望慕兄见谅。”
“你身体抱恙?怎的不早告诉我,我还迫你喝了两杯,这样看是一杯也不该喝的,现在如何?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听慕云河紧张的语气,白梵路本意是托辞以免喝醉的,这时也心中熨帖,摇头道,“并无大碍,慕兄放宽心。”
“那你别喝了,我喝酒,你以茶代酒。”慕云河说着,替白梵路换了杯,又叫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多谢慕兄体恤。”
“客气什么?若真有身体不适,定要知会我,别自己忍着。”
“好。”
如此终于前嫌尽释,二人觥筹交错,那两个酒坛子很快就被慕云河倒得一滴不剩,喊店小二上酒,人家还不敢,慕云河开始耍酒疯,嚷嚷着大有不醉不归的气势。
不过转头看见白梵路,那人就那么沉静地坐着喝茶,一下就把慕小王爷腾腾上窜的气焰给浇灭了。
慕云河又坐回椅子上,半醉中坐得不太正,歪歪扭扭一腿高高架住桌案,案上碗碟皆空,一片狼藉。
他一脚将碍事的东西踢开,半分世家公子的仪态也没了,脸上两团红云飘然,眼前事物时单时双,迷迷糊糊看不分明。
就瞅着对面白梵路衣胜雪、姿如玉,那气度当真少有的神秘。
慕云河正想捞起酒坛子再倒一倒,余光瞥见白梵路模样,忽然就停下手里动作,嘴里嗫嚅道,“可惜霖秋不能喝酒,否则真想看看他醉了……”
慕云河甩甩头,怎奈眼前愈发看不清,又懊恼道,“不对,我本来就是想灌醉他的,这他若不醉,还怎么看他长什么鬼样子……”
慕云河这厢嘀嘀咕咕自说自话,浑然没发觉他早先打的那如意算盘已尽数被对面人听了进去。
白梵路暗暗好笑。眼前这人已然烂醉如泥,心里却还记挂着这件事,真是难为他了。
不过,自己同样也在想着算计他呢,可惜这人酒量不错,现在还能维持清醒。
“慕兄?”白梵路声音柔软。
慕云河听着心里非常舒坦,不由半睁开眼,却只能望见一片白茫茫的轻纱,伸出手去一片空索。
“慕兄,酒喝完了未免无趣,不如来玩个游戏?”
慕云河本已意兴阑珊,一听这话玩心大起,酒也醒了小半,“这主意好!但是玩什么呢?行令就免了,射覆倒不错,就是怕你玩不过我。”
白梵路轻笑,“慕兄既然做东,在下听慕兄的便是,射覆之术霖秋也略通一二,只不知慕兄要怎么赌?”
慕云河往周遭环视一圈,从地上捡了个大酒坛,坛口向下反扣于案上。
“就用这酒坛吧,你先选我来猜,只可惜酒都喝光了,倒不如就赌点东西吧,赌什么随意。不过你看不见,我也把眼睛蒙上,这样才公平!”
慕云河一手掀开外袍,手上用劲撕下一块布条,利落蒙住双眼,“霖秋,你且摸摸看,我说话算话,绝对不耍诈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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