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药后,慕云河替白梵路将衣衫重新穿好,俯身在他额头吻了一下,像从前无数夜那样,拥住他在他耳边道,“睡吧。”
半晌,白梵路答,“嗯。”
又安静了许久,“明日卯时我就去军营了,你不必来送我,多睡会儿。”
末了一句,“保重自己。”
白梵路没回话。
寂夜里,不知是谁轻轻叹息,更添了这一衾薄冷,两身孤寒。
慕云河出征后,白梵路这日子就更清净了,先雪苑中除了流莘,就只有慕王妃偶尔会来。
白梵路照例还是让流莘给他读医书,后来也会买药材回来,觉知药性,钻研医理药理,同时有空就画画。
他为自己选了个长期目标,要画出一幅万里江山图。
莫九黎花了一年时间,他也差不多还有一年。
这样每天过得充实,既无人打扰,也没什么烦忧事,直到半月过后的某天傍晚。
白梵路照例坐在院中画画,忽然他感觉有人在某处看着自己。
只是那道视线稍纵即逝,待白梵路想要仔细分辨时,就跟错觉一般消失了。
这种异样持续了约摸一周,总是同样时间出现在同样方位,终于有一天,白梵路明显听见院墙外有动静,似乎是小猫攀上房顶。
他等了一会儿,问,“阁下何人?”
那人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无波无澜,就当白梵路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时,那人问了他一句话。
“还记得小六吗?”
白梵路一愣,他自然记得小六,那是他在现实世界中、儿时最重要的弟弟。
但他怎会在书中被人提起?白梵路隐隐觉得古怪,但又似乎不仅如此。
这“小六”似乎还有什么重要的身份在,白梵路却想不起来,要再问时,那人却已经走了。
起初白梵路还特意等过一段时间,但之后那人就如来时般神秘消失,再没出现过。
渐渐的,距慕云河出征已有小半年,他每月都会来一封家书报平安,同时还有一封是单独给白梵路的,但白梵路都没看。
流莘每次拿到信都兴冲冲过来找白梵路,白梵路总是推说忙,稍后再看,其实就为一直拖着不看。
到后来流莘也觉出不对劲,在白梵路面前都极少提到那位小王爷了。
他们初识是在暮春初夏,如今转眼已至中秋。
王府中简单办了一席家宴,白梵路同慕王妃一道用过晚膳,饭后喝桂花茶吃月饼,比寻常时候回屋要晚。
白梵路本来也不需人服侍,再者最近流莘结交新的好姐妹,白梵路早早就放她去了,自己独在院中坐着。
中秋佳节惯例该赏月的,可白梵路也看不着。
他往后靠住藤椅,稍稍仰起头,凭着记忆想象月亮的样子。
这时候其实适合画点应景的,但白梵路却懒得动,不自觉就想起那人那句——“我指星星给你‘听’。”
若是他在,会说什么呢?
“要赏月,没我怎么能行?”
后头一双手臂突然拥了来,白梵路被密实缚进一个强有力的怀抱。
“……”他这是出现幻觉了吗?
可这幻觉也未免太真实了。
白梵路不由自主抬起手,碰上身前圈住自己的这双手臂,温度和触感都很真实。
“霖秋,是我,我回来了。”
慕云河沙哑的嗓音,连同他整个人都犹带着风尘仆仆,仿佛前一刻尚在战场杀敌,这一刻就到了此地,连口气都还没得及喘匀。
“你……你怎么回来了?”白梵路还不确定。
慕云河疲惫地笑了声,“跑坏了六匹马,才回来的。”
“不是问你这个,前线战事呢?”
“战事稳定,目前没太大问题,中秋夜大家都思乡,我也是。”
白梵路这才能确认,越过南蛮到恒昌的千里之遥,这人居然真的回来了。
定了定神,想要先脱离这怀抱,却反被拥得更紧,慕云河累极的声线明显带着无力,嗡嗡地发出鼻音,“我两天两夜没歇过一刻,霖秋,你这心是石头做的吗?”
白梵路自认已经硬成石头的心到底还是颤了一颤,“……我是要去找人给你弄来洗澡水,洗一洗能解乏。”
慕云河还是没放开,只说,“不用了,我就是想回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
白梵路愕然,“一、一会儿?”
慕云河收紧手臂,无限眷恋地在白梵路颈边磨蹭,“是啊,一会儿就走了,所以也不必和我娘说,她知道肯定该怨我没出息了。”
“……”白梵路怎么也想不到,两天两夜,六匹马,竟然就为了“这一会儿”。
慕云河自嘲地笑,“可我就是没出息,就是想见你想得不行……霖秋你真是好狠的心,不仅我写信不回,连我今日好不容易回来,你也对我这般冷淡。”
这样听来,自己是挺狠的,但不狠能行吗?
白梵路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还是睡一觉再走,这样不眠不休赶路,身体会垮的。”
慕云河却问他,“那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自己几时拒绝过他不要和他睡了?
“可以。”白梵路答。
慕云河啄了啄他眉尾,“真好。”
“你还是先洗一下,会舒服些。”白梵路是想让他别这样一直抱着不放。
慕云河闻言却笑了,“若你说话的语气能温柔点儿,我会以为你是在暗示我可以做什么。”
听到这不正经的调笑,恍惚竟又回到从前,那些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
白梵路低下头,不再催他放开了。
可是慕云河既没有洗澡,更没有留下来睡,他只是抱着白梵路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又和他讲了些天上星星、月里婵娟的逸闻俗事。
仿佛无数团圆的家庭那样,既平淡又温馨。
然后白梵路手腕一凉,一枚玉镯套上来的同时,慕云河倾身吻了他嘴唇。
浅浅一下,似乎生怕再多一会儿就会舍不得般。
亲过,就走了。
他在这里可能最多半个时辰,白梵路后来独自坐了很久,终于起身想回去休息时,还有些未知今夕何夕。
可手腕上温凉的触感做不得假,那人是真的回来过。
跑坏六匹马,两天两夜,只为这短短不足半个时辰,只为亲口说这一句
“圆圆满满,长长久久。霖秋,中秋喜乐。”
这一夜,白梵路终于又做梦了,从那日关于“墨”与“湛”的梦后,他就再没梦到过那两个人,许是因为与慕云河生出嫌隙,是以梦都不再光顾了。
只是这回的梦又变得模糊,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那两人言语交谈。
莫九黎的声音冷如冰雪,“没错,我就是魔神,这天地间的浊气皆因我而起,岐昭,你还不动手吗?”
魔神?白梵路听见了这个字眼,那是什么?
“你怎会是魔神,你明明只是个普通人!”
岐昭似乎正置身于什么之中,白梵路听他声音分明含着冲天怒火,却是断断续续,仿佛被某种异能剧烈搅动。
莫九黎还是那般冷冷地,“你不是早就怀疑了吗?否则你怎会将山后雪囚禁起来,你也察觉到了吧,它身上的……那是我用来掩人耳目的。”
“阿黎……”
“不杀我,这天下苍生你护不住。”
岐昭似在努力挣脱什么,他一瞬间狂怒,白梵路明显感觉到四周都是他那强大的神力场。
“不会的!你不会忍心毁灭这世界,你画的那些画,那些人间百态!我不信你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莫九黎应该就处于岐昭的神力压制下,可他嗓音却如拈花抚水,冷淡得一丝波澜也无。
“昭诃帝君,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天下第一的神祇,世上唯一的至清之神,心中该只有正道,如你这般优柔寡断,这天下早该倾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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