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26)
姚岸几乎即刻肯定:“你是不是感冒了?怕我听出来?”
那边隔了好长一会儿,像是在供认不讳和垂死挣扎之间梳理利弊。
梳理完毕后,姚岸手机的呼吸灯亮了起来。
他听见姚见颀的声音,半哑却尽力压饰着对自己说:“你真聪明!”
而那一刻,他情愿自己没有那么聪明。
感冒时总有些发不出的阴阳上去,无论是偶或失声的尾音还是姚见颀一字不苟的掩饰,等等这些,统统都是姚岸首先挂掉电话的原因。
他的听觉完全恢复,竟是通过这样的验证。
两人聊得并不久,大概就是细细宣读完书本上一个章节的时间,之后姚岸发给姚见颀发消息:“你能不能好好对自己?”
姚见颀使的仍是让姚岸招架不住的滥招:“那你担待,多疼我一些。”
每个字都跳在他眼皮上,姚岸独自笑了笑,下课了,路过的人看他也不在乎。
教室那边有了响动,姚见颀不好再跟姚岸起腻了,给他发了好几声再见。
手机送还余沿追的路上姚见颀想了想还是把消息记录删了,虐狗怪不讲公德心的,才删完又瞧见下头有个挺别致的备注。
陆烦死人了漓。
姚见颀回忆了少瞬,才从后门递过去。
“你跟陆漓很熟?”
余沿追正在搬桌子,听到这句桌咚一砸下险些砸中自己的脚,喊道:“谁说的!”
又爬桌上一把抢过手机问:“你都看到些啥了?”
“一个备注。”姚见颀见他不大自在,又正值吵嚷,想着下次再聊便也算了。
湿抹布刚刚擦过的黑板上有用小半截粉笔侧面写的“高三家长会”字样,同学们都在收拾书包,这是连月来第一个不用自习的夜晚,涂鸦各异的书桌上放着大红纸打印的成绩单,上头填着他们各自的姓名。
“这也太血淋淋了。”陈哲往试卷夹里塞东西,在倒数第二排小声感叹,“别的学校都会搞些亲子对话的温情活动什么的……”
“要吗?”姚见颀拇指挑开彩虹糖盖,朝陈哲倾了个斜角。
“你吃吧。”陈哲推着满身烦恼和带轮的书箱,“我先清清东西。”
姚见颀扔了两粒进嘴,咬开最外层脆薄糖衣的声音此时听不见,舌苔也因为感冒而变得愚钝,但他仍然在咀嚼本身中获取一些心安。
方才姚岸说在上心理课,别的不记得,只听老师提了一段安慰剂效应,即在心理作用下,人能够因为一些无效治疗而得到安慰。
就好比姚见颀焦虑的时候喜欢吃糖——哪怕其中具有适度的科学成分,但他令他缓解的并不是血糖或者甜度,应该是他认为这能带来安慰的心理本身。
而那些,全部加起来,没有姚岸一通来电,甚至是还未接听的来电,给他的那样多。
这让他愿意奢侈地相信,将要发生的兴许没有那么糟。
兴许。
于绾的筷子磕在碗沿,拈起的菜心掉到餐桌上,无声无息地滚去一边。
“怎么突然就……”她转视姚辛平,话到一半,被碗底碰撞在玻璃上的音质暂停。
根本没办法注意放下碗筷的力道,姚见颀茫然地看向和于绾同一个地方,饭还卡在喉咙。
“叔叔,你说什么?”
姚辛平也将餐具摆下,平静而镇定地收下了两份浓度不同的诧异,这次与方才似乎是拉家常的口吻不同,也与刚才的问句不同,他说得分外肯定:“见颀,出国学习吧,叔叔会给你安排好的。”
“我不能去!”姚见颀立刻就说,他一下撑在桌面,方寸大乱,“我……我知道我惹你们生气了的,但是……”
“见颀,你想多了。”姚辛平面如沉水,止住他的失措,“出国是为了你的未来考虑,上次家长会结束,你们班主任找我单独聊了,说你最近的状态和成绩都不是很理想,勉强高考得不偿失,不如……”
“你从来都没有和我商量过!”于绾不满地质问姚辛平,声调高促,“我是他母亲。”
“他也是我的儿子。”姚辛平表情真诚,他不辩解,看回姚见颀,延续方才的内容,“昨天我向你们徐老师和蒋老师都了解了一下情况,她们也是这个建议,蒋老师不是跟你提过这方面吗,她建议是法国,对吧。”
指甲在玻璃桌面上弯曲,姚见颀只是坐着,背脊僵直。
姚辛平并不介意没有回应,依旧平静地陈述:“艺术这方面我不太清楚,但老师的建议总归是有益无害的,语言不通也不用着急,可以先到当地读半年或一年的法语,顺便熟悉环境。”
是再周全不过的考虑,哪个搞砸了的人不愿意有这样的出路呢?何况,听起来比他原本的选择还要体面。
“我不会去的。”姚见颀找回了声音,盯着空中一个虚焦的点,“那里太远了,真的……太远了。”
连几个小时的车程都被判处漫长的现在,那样遥远的、久到足够一场睡眠的时差,光是连想象它都不敢轻易。
“远是远了点,但这都是为了你好。”姚辛平近乎和蔼地说,“害怕出远门很自然,你现在还小,等以后你长大了,就知道这些都是历练,每个人都是这么来的。”
可姚见颀几乎就要喊出来,不是的,他害怕的不是出远门,他害怕的,只是……
“年轻人开开眼界也是好的,等你见识多了,看问题也就更开阔,明白现有的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更何况是哪个人呢。”
话仅至此,姚辛平每个字背后的用意都像铁镐一样砸中姚见颀,让他分明地知道,这几天所作所为的乐观,是多么粉饰太平。
他真的......受够了。
“没用的。”姚见颀凛然笑了,他摇着头,将椅子往后推,声音低落而哑,“除非他让我走 。”
第132章 寒意
吸音板能够有效地将其他噪音隔绝,蓝灰装修的康复室内很安静,尽管透明的落地窗外正值风雨潇潇。
“不行啊。”男人抬臂做了两个扩胸运动,很快便松下手,锁着眉头倒吸气,“胸口这块儿太痛了。”
“肩外旋呢?”姚岸上前,将他两只手臂缓慢抬起,置于脑后,“这样也会?”
“对对,像被扯着一样。”患者吃痛地点头。
“好,放下吧。”姚岸扶着他一点点放,在查房推车的电脑上填运动测试表,朝旁边指导的庞晟征求了一眼,后者朝他点了点下巴。
之后姚岸便继续引患者做动作和触诊判定,再次问了一遍近年的药物史,庞晟戴上检查手套,示意患者起身。
“你要不先出去回个电话?”他朝姚岸兜里使一眼,“震动老半天了,别是家里有什么急事。”
姚岸本想说不用,听到后半句,下意识地悬了悬心。
他朝庞晟和病人各呈了一句抱歉,侧身出去了。
姚岸先摘下右手套,划开屏幕的时候惊讶了少许,没想到同时那么多消息挤出来。
他匆匆去看,分别是奶奶家和于绾,第一反应是奶奶的术后症,前天打电话的时候听爷爷提了一句,说最近站久了脚会发胀,奶奶却道他大惊小怪。
姚岸忙拨了过去,座机响了半天也没接,他打给爷爷的老人机,奶奶是从来不爱带手机在身上的。
“喂。”爷爷接得不算慢,年迈但健康的声音不疾不徐,姚岸听后已经舒了口气。
“爷,奶奶还好吗?”姚岸又赶紧问。
“好得很啊。”爷爷说。
“那你们打那么多通电话?”姚岸道,“吓我一跳。”
“你奶奶是没问题。”爷爷讲,“家里的猫不太好嘛。”
“猫?”姚岸压着声往培训室走,“不会又乱跑吧,是不是被狗咬了?”
“不是小的,是母猫,老的。”爷爷把洗完的砧板挂起来,告诉姚岸说猫回来后就不爱吃东西了,整天都无精打采地缩在布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