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92)
姚见颀在“对方已拒绝”的字样下面回信。
姚岸:“上晚课”
姚见颀:“嗯,那你上课,我晚点找你”
“不用,就这么聊”
“行”
姚见颀继续在对话框里打字,发送之前,姚岸另一条消息来了:“手怎么样”
他把自己打好的一段话删除,回:“好了”
姚岸:“照片”
姚见颀搁下橡皮,敲了一下台灯,滑动椅子,找了个偏亮的视角,发送,等待回音。
另一边,在对着这张曝光过度到连手心手背都分不出的照片观察了3分钟后,姚岸忍无可忍:“好好拍![发怒]”
姚见颀不觉地笑了笑:“那就视频,我知道你没课。”
在等待的时间里,他重新整理了书桌散书,擦拭台灯灯罩,把随手画在餐巾纸上的几张踢踏舞者小像折叠好扔进了垃圾桶。
终于,前置摄像经历了一番模糊的摇晃,停定在一个不修边幅的仰角。
“你去刮胡子了?”姚见颀先一步说。
姚岸把手机拿开一点:“没有。”
姚见颀不再追问,看到他那边过于亮堂,转而道:“你在哪?”
“洗衣房。”姚岸避开一个来取甩干的衣服的人,走到角落跟拖把并排站,“寝室在搓麻,太吵。”
这儿也好不到哪去。姚见颀听见洗衣机哐啷哐啷的脱水声,一副要拼命把衣服吐出去的样子。
但他放弃了这个话题导向,转而问:“怎么穿这么少?”
10摄氏度左右的夜温里,姚岸依旧顶着一件夏季的薄汗衫,露出亮泽的斜方肌。
他低头瞧了瞧自己的上半身,没什么自觉:“太闷了。”旋即切入正题,“快,看看你的手。”
手机斜倚着台灯长颈,姚见颀顺从地将手举到脸前,请他打量。
姚岸鼻尖抵着屏幕,像近视一样地逐纹逐理,那块烧痕经历由粉转红,再变成浅褐,终于褪成了一块白。只不过,姚岸总能一眼就描绘出曾经停留其上的火舌形状,好比某种感同身受的温习。
“怎么样?”姚见颀道,“好得差不多了吧?”
他说话之前手往下撤了两寸,刚好露出眼睛和翕动的睫毛,姚岸还没来得及拿远,顺理成章地与他对视。
“还是要吃清淡点的,尤其是蔬菜。”姚岸抿去方才一刹的慌神,后见之明地劝慰自己,那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对视。
“训练累吗?”姚见颀放下手。
“就那样吧,都差不多。”
“有复习四级?”
“老师安排了个模考。”姚岸肩抵着墙,“放听力的时候,还在用英语宣读考场纪律呢我以为就开始了,结果我做完了,题还没完。”
姚见颀低头笑了,很放松的样子。
半个多小时,谈话都停留在一些不痛不痒的日常,接近尾声的讯号是姚岸打了一个喷嚏,才应对说“没什么”又连打了三个,对对碰似的,姚见颀就催他赶紧上楼加衣。
到这儿,就差不多了。
姚岸无端地感到一阵紧绷后的轻弛,甚至打了个凉战,他不舍又心怀满意地嘱咐姚见颀:“那再见啦,记得别熬夜。”
然后惯例地等姚见颀先挂。
可姚见颀却迟迟没有。
好一阵都没动静,姚岸以为卡住了,戳了戳屏幕,却在这时听到一句温哝的、别具心意的:“姚岸,我很想你。”
就这么一句,心脏跟放了泡腾片似的哗啦啦啦,连泴洗池的水都得让步,姚岸看见了房间里的大象。
“我很想你。”姚见颀强调一样地重复。
这不是什么晦涩的问答,以前姚岸会用感叹号加强“我也超级想你”,可现在,仿佛每一个寻常的词汇都被偷换了所指,昭显的正是易质的亲密。
如同这几天姚见颀夹杂在循例问候里的“石榴花又多一瓣了”或是“浴室换了一种差不多的青柠香薰,上次的用完了”,这种不痛不痒里的绵绵一刺,拿捏的正是姚岸心虚的乔装。
——把世界打扮成行差踏错开始那一秒前的堂皇。
姚岸扬头看见防盗窗外包抱成一棵棵橡树和木棉的情侣,又转回屏幕前无声等待的姚见颀。
最后一个甩干的洗衣机停止了搏动,巨大的听觉缝隙里,剩一角意志溃解的声音。
“来找我。”
他听见自己说。
第105章 手捧的石榴花苞
季风强劲而干燥,菲薄起造物不带任何酌情,把沿途的山巅草色抹灰之后,从轨道悬空笔直地穿梭,读着站台上的黄色号码一路冲撞,嗅到一许唐突的生机,猛然叱去,却被一具清颀的背脊挡在了身外。
姚见颀穿着黑色的呢大衣和长裤,白色的海马毛高领堪堪蹭着下巴尖儿,低头时便陷成一道软暧的弧度,唇色如同蘸了手捧的石榴花苞。
姚岸醉尘仆仆地赶到西站时,瞧见的便是这般好景致。
“你这是……”
伴着姚见颀转身的动作,他看清那镁泥水滴盆上栽着的是什么,问语也就戛然而止了。
反倒变成姚见颀微微瞪了眼睛,问:“你怎么了?”
被问的人扯了扯面上的一次性医用口罩,若无其事地“嘁”一声:“一个不小心,整感冒了呗。”
造化弄人。
在他冲动之下说出让姚见颀过来的话而后者即刻买了第二天清早的车票后,为了抽醒自己,他半夜翻进了操场的户外泳池游泳,并顺利把自己折腾出病。
“严重吗?”姚见颀蹙起眉,“有没有吃药?”
“哎呀不碍事,除了打喷嚏吧也没什么感觉。”说完他吸了吸不畅的鼻子。
姚见颀眉宇稍展开一些,又偏头:“那为什么戴口罩?”
“怕传染给你。”姚岸义正辞严。
姚见颀瞧着姚岸大半被遮住的脸,打量也似衡量,短暂的眼神交流过后,他抬手,两指在对方口罩上缘的金属条上捏了一下。
“干吗??”姚岸没来得及躲,山根生受了一道。
“没戴好。”说着他要去把口罩拉下一点。
“我自己来吧!”姚岸往后一闪,把口罩抻开,严丝合缝地贴着下巴和嘴唇。
姚见颀毫不介意地搁下手,耐心地等他鼓捣完毕,就差说跟他说一句“你别怕我不碰你”。
又有了些笑意。
姚岸精确到耳朵后的松紧带,瞅见他嘴角似乎的揶揄,又觉得讪讪,莫名的糗,好在心思隐在口罩后,不容易被发觉。
“行李呢?”他找回镇定。
姚见颀:“穿你的不行吗?”
“你没带啊?”
“都在国庆的时候烧光了。”
“诈骗呢。”姚岸笑开了,揉了一把他的脑门,“你就是懒的,我还不知道?”
姚见颀温顺地任他揉乱,过后又替自己摸好。一批新到站的乘客提着行李箱走出来,层层叠叠地在他们面前分流,姚岸便说:“去我学校吧。”
广场上的风更甚,裹着在建水泥高架的细砾,姚见颀鼻头泛着敏感的红,往姚岸身边靠。
“冷。”他说。
姚岸便两手盘住他的肩,又捂了捂他的耳朵,盯着他的侧脸嘀咕:“皮也太嫩了点儿。”
“嗯?”姚见颀被风叨扰了听觉。
姚岸换言道:“这里比家冷,待会儿去我宿舍穿件厚的,不许嫌弃,听到没?”
“听到了。”姚见颀点点头。
这种时候他显得很乖,不萃着浓和冽,让慌了阵脚的人只好逃,这种时候,只想放心挨近。
下地铁前姚见颀要换零钱,那花就自然到了姚岸怀中,他站在扶梯口卖陈皮橘的流动摊点旁,趁姚见颀一心一意地在竹筲箕里挑拣时,低头打量那个初萌花苞。
哪怕可人得跟个小灯笼似的又怎样,这花也开的太不是时候,还经历了一路的颠簸和风霜,这么秀娟,兴许熬不过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