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34)
“怀恩哥。”姚见颀自觉地喊。
“欸。”颜怀恩走到他面前,手掌在姚见颀和自己之间比了比,“你是不是长得太快了?都到我鼻子了。”
姚见颀摇摇头:“是你长得太慢。”
“好吧。”颜怀恩笑着,望向姚岸,“你弟弟真诚实。”
姚岸在他的笑颜上找不出破绽,却很难回应,只好紧紧闭着嘴。
颜怀恩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这副样子,都分不清咱俩到底谁惨了。”
“……”姚岸噎了噎。
姚见颀把姚岸的手指节节松开,完全抽离之前,说:“我去看颜老师。”
他走进另一扇门,留给颜怀恩更多倾诉和失态的空间。
颜怀恩哪里不知道,他听着掩门声,有些宽慰地说:“你弟弟真懂事。”
“他在别人那都是孝子。”姚岸开口道,“就冲我甩脸子。”
“是吗,我觉得挺好。”颜怀恩幸灾乐祸。
姚岸耸了耸肩,一副认账的表情。
随后他们一起笑了。
“怀恩……”
“打住。”颜怀恩比着手势,还没来得及止住笑,“安慰就免了,昨天康子拉我谈了一宿,他自己说哭了,我只困得慌。”
“那你放心,我的风格保管跟那二货不一样。”姚岸说。
“救命啊。”颜怀恩抚着额头。
姚岸走上前,抱了抱他。
颜怀恩稍稍定住。
“你可以难过,可以不坚强。”姚岸低声说,“我们都在呢。”
药罐剩余的味道隐隐存在于空气中,有些苦,又含温。
“果然不一样。”他在姚岸肩上拍了拍。
“你听进去没?”姚岸直了身问。
颜怀恩看着他,轻轻出了口气。
“我会的。”他说,“我会。”
姚爷爷站在大厅里,正抬着头,两手不断指划着。
“那个结不是这么松的!”“哎你慢点抽绳啊,别把梁给碰塌了!”“你下来下来算了我来……”
旁边,花猫眯着眼,舒服地用耳朵蹭姚见颀的脚背,姚见颀扶着木梯,仰看梯上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姚岸,一脸的同情。
“您千万别!”姚岸怕他爷爷要来真的,赶忙呼道,“我至于连个秋千都拆不好吗?”
“这可说不准。”姚爷爷冷哼一声,护了护姚见颀的头,“别被你哥砸了。”
“……行。”姚岸已经惯了,瞄了瞄下头的姚见颀,“你就看戏吧,啊。”
姚见颀抿嘴笑了笑:“小心点。”
姚岸双脚上下踩着木梯,几乎呈180度地扭过去,全身每一根线条都绷成一张古琴,专注着手里系得死紧的粗绳结。
姚见颀也专注着他的专注。
三脚猫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呵欠,细小的叫声过后,秋千“嘭”地砸落在地,把它惊搅。
“大功——告成!”姚岸拍了拍通红的掌心,连下两步,跃了下来。
姚见颀蹲下,抚了抚战栗不止的猫,揉顺动物背脊的毛,对姚岸说:“你把它吓着了。”
姚岸立正,毕恭毕敬给猫行了个礼:“三哥,对不起。”
“还赶着认猫做兄弟。”姚爷爷俯身把掉落的秋千木板和绳索拾起,顺势在姚岸小腿肚上抽了一把,“这是只母的!”
“哎呀!”姚岸抱着腿直搓,苦着脸喊,“都给打红了!”
姚爷爷拂袖而去:“反正你皮实。”
姚见颀抱着猫,一如既往地欣赏着含饴“弄”孙的一幕,直到姚岸气呼呼地在他面前坐下,敞开腿和手,告状一般:“你瞧,都有血印子。”
“夸张。”姚见颀这么说着,却将猫搁在了椅上,俯瞧着姚岸名不副实的伤口。
姚岸不服道:“才没夸张,你哥皮可嫩了你知道……”
话音顿歇。
姚见颀弯下腰,在姚岸的掌心吹了吹。
“你的掌纹怎么那么深?”姚见颀的眼神流出来,像青柠的汁液。
姚岸缩了缩手:“一直都这样,刀刻似的。”他在姚见颀额上敲了一记,“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姚见颀摸了摸额头,坐到他对面。
猫已经走了,不知不觉。
第46章 暴躁的帽子
开学这一天,姚岸和姚见颀在起床、洗漱、穿衣、吃早餐时间差了了近半个小时的情况下,同时踏出家门。
姚岸还在往嘴里塞椰蓉面包,吃得狠,卡着了,又没来得及捎瓶水,差点成为本市首个开学当天被面包噎死的高中生。
他好容易才顺过气来,连抚了抚胸口,打了一个劫后余生的嗝。
姚见颀将一个塑料袋提到他面前。
“没拿错吧?”姚岸定睛一瞧。
“嗯。”
姚见颀以前是只吃蛋白的。
直到昨天,他站在床上替姚岸量身高,后者坏坏地叫他“小萝卜头”。
惹急了,他突然想快点长高,开始吞最讨厌的蛋黄。
“所以我又改吃你剩下的蛋白了?”姚岸笑问。
姚见颀不作声,算默认。
走到小区门口,他快跑两步进了便利店,出来后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递给姚岸。
姚岸有些感动,但不去接:“你自己不喝啊?”
姚见颀摇了摇头:“我又不会被噎死。”
“……”
感动你好,感动再见。
“学生卡!”
刷卡机连续清脆地鸣叫着。
车里多是背着书包的学生,各自携一座小山,上半身特别能占地。
姚见颀闷头往车尾挤了挤,勉强停在一个够得着扶手的地方,在颠簸与人影绰绰之间,望见站台上的姚岸朝他招了招手。
“加油!”姚岸握着拳比了个相应的手势,中二十足。
姚见颀回应的欲望侧翻在公车发动的摆荡里,最后,近似无声地说了声再见。
他和姚岸的学校不在一处,甚至方向相反,他大抵可以猜想,姚岸是怎样飞跑过一条白色的漆线,赶一辆和他相悖的公交。
何必啊,居然还问要不要来接。
又不小了。
他低下头,眼底浮出一抹鲜亮的青色。
饶是漫不经心如姚见颀,乏味的旅程中,也忍不住再看了一眼。
一个有些别致和幼稚的棒球帽。
印着忍者神龟的塑料外壳,帽檐处豁然一条长方空口,小小的太阳能电扇正输送着聊胜于无的一点微风。
而它的主人,一名占领了座位的赢家,握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鼓足劲将瓶身往前推,瓶底转出小小的龙卷风。
姚见颀莫名觉得这人跟姚岸有的一比。他不作声,歪头靠在悬吊的胳膊上,看了一路的飓风。
教室总是那一个模子,一面红旗,左右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靠走廊的那面窗户有模糊的花纹。
踏进一只脚的时候,他能感受到循序而来的目光。
与三年级的时候有相似之处,陌生、探究、未可知的蠢动。
不同之处在于这目光指向的是任何一个人,而他只是恰好来得晚了些,故而一时收获得更多。
全新而陌生的集体的好处之一,就是没有异己。
班里只剩下第一排有空位了,姚见颀略扫了一眼,就近坐了靠门的外列。
他翻出包里的《BANANA FISH》,搁在桌下看着。
来了几个女生,陆续填满他的左侧,然后是一列高跟鞋的音符,他阖上漫画,老师都要来了,应该是没人了。
姚见颀一口气还没舒出一半,一个东西忽然“啪嗒”地投在了他右边的课桌上。
青绿色的忍者神龟。
“快让让!老师就到了!”他的肩被拍了几下。
姚见颀微蹙了蹙眉,起身,从清晨到现在才算正经地看了帽子主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