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134)
“知道啦知道啦。”帕斯卡笑着将信件递过去,他喜欢逗这个漂亮男人,尽管从不成功。
姚见颀借了桌上的拆信刀,割破第一张信封口,里头的东西很小,倒出来,一枚胸针,他看了眼便将它倒进信封内。
而另是一张私人画廊的邀请函,折叠卡内黏了一个小小的创意气球。木浆纸上的日期就在9天后,这让姚见颀不是很确定是否能出席,近段时期他很忙,新的住房保险条款还在敲定,一门史论的结业考迫在眉睫——研一阶段最后一门考试,当然,还有建校140周年的展览即将开幕,他是策展团队的成员之一。
今天他到的不算早,7号线上周发生爆炸,地铁全线停止运行,只能一路步行,后来在手机上看到有顺路的私家车,让他蹭了一段路。
已经有人在入口区域调试自动计数装置,姚见颀和他们打过招呼,进入展厅,他的导师罗曼正在草图上摆放作品的分块模型,听见脚步声和致歉后指了指桌角的蒸馏咖啡,说:“别担心,你不会是最后一个迟到的。”
姚见颀持起咖啡抿了一口,低脂牛奶的味道溢满口腔,不亏待团队是罗曼领导作风,这一点从姚见颀受他指导的第一个进修班就能明白,那时候他们在工作室连续三天熬夜,但是罗曼提供了全部外卖。
“画册样本已经看过了,封面材质按照我们说的改成了麻面加保护层。” 姚见颀说,“明天正式初印一部分。”
“很好,日后视情况加印。”罗曼继而在1:100的草图上敲了敲,将几个展作的模型置于其上,问他,“如何?”
姚见颀放下咖啡,沉思少许,将两块模型拿走了。
“你拿走的作品可不简单啊。”罗曼笑着看向他。
姚见颀绕到长桌子的另一端,拿过一叠装订好的纸张,排列一致的表格记录着各个墙面的主题和展作,相当于一个剧本。
“展线不够长。”他朝罗曼摊开,解释道,“这里还有三维作品,墙面摆放太密的话不会太舒适,我主张采取必要的舍弃,当然也有人不赞同。”
罗曼凝着神,思索一番后问:“都有谁不赞同?”
“我算一个。”
隔音条件极佳的展厅内响起牛皮鞋跟在地坪漆上的声音,铃舌敲击一般,仿佛是特地为了这句话而回应。
罗曼的表情在他爽脆的声韵下漾漾舒展,道:“最后一个人来了。”
来人的棕榈色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鬏,正随跃起的步伐与下颚跳动不止,落地之后他一下抢过姚见颀的肩头,说:“你总是和我唱反调。”
姚见颀揉了揉头皮,见惯不惯:“探讨而已。”
“是吗?”他在下一拍换了话题,“那你闻闻,我今天用了什么香水?”
“和昨天一样。”姚见颀指尖夹着一张作为展墙的轻型纸板,抵着他的喉咙一寸寸推开,“你外宿了。”
“好像你很想我似的。”男人舔了一下嘴唇,泛粉的皮肤在针织衫下隐隐发光。
这时候罗曼终于忍不住开口:“笪翎,别说中文,我不会替你们害臊。”
名叫笪翎的男人仰着脑袋大笑,抄起姚见颀放在一旁的咖啡喝了一口,道:“教授,您说笑了,我们简直不能再纯情。”
“但愿。”罗曼以一个开放式的口吻结束这个话题,“那我们不妨回到刚才,说说你为什么不赞同?”
“没问题。”笪翎啜完咖啡,就势伏身,在美妙的模型上侧头与姚见颀使了一个目色,“这杯归我。”
姚见颀不言,扔开轻型纸,投入到工作中。
“你抛弃的都是些吸引人的东西,就算是为了顾全大局。”
高旷的储存室里,隔着一扇位列着展品的集装架,笪翎的声音透过大宗的木质货物箱子传来。
“扪心自问,就算是密集一点又能怎样,我宁愿它密不透风,否则空旷就不复存在,对比足够的陈列才会生动,这是意识的运用。”
“可惜,不管我明里暗里抛了多少媚眼,老狐狸总是会赞成你的方案。”
“他肯定是希望你能在本校读m2,话说,你到底申请没有。”
如他所料的没有听见回应,笪翎快步走完这一栏阻隔,停到姚见颀身后,后者正在看墙壁上的湿度仪。
“百分之37。”姚见颀只报出一个数字,“不太理想。”
“雨季之前都这样,晴朗得要命。”笪翎扶住泡沫垫板,半抽出一张画,兴味索然地瞧了一眼,继续自己的说辞,“策展人的工作永远都不具备纯粹性,陪着罗曼和各种艺术家打交道就够累的了,还要在他们和投资方之间来回周旋,费尽心机。”
姚见颀转过身,安静地问:“你不能把它放回去?”
笪翎不理会他的建议,在画的包角处敲击着指节:“如果留下来,你就得永远在金钱、学术甚至朋友关系中寻求可怜兮兮的利益平衡,而表达自我的缝隙呢,微乎其微。”
“沉迷是前提,然后是捍卫自我和拒绝重复,立于制高点谈统治问题只能让你发出画外音,把展览当成一次助兴。”姚见颀抿起双臂,最后说,“笪翎,放回去。”
“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性残疾,至少在美术馆里。”笪翎两指一推,画归于原处,“嘿,怕什么,我又不像你,会轻易毁掉一幅作品。”
姚见颀将目光停在那张无酸的透明薄膜上,下面覆盖着的是一张黑白木刻,他想起某一幅画。
“你还想看看吗。”笪翎就着他的目光说,“在你毁版之前我悄悄印下来了。”
姚见颀蹙了蹙眉,似乎是记起那时的不眠不休,他说:“不想。”
“口是心非。”笪翎脆脆地笑了几声,没有半点儿矛盾,“让我想想你画的是什么来着,首先,是一个人,一个......”
“昨天的聚会怎么样?”姚见颀就这么问。
笪翎的话落在半空,改换成笑:“你知不知道,你切断话题的方式很生硬。”
姚见颀点了点头,几乎称得上坦然地说:“别介意。”
“我不介意。”笪翎往过道中间走去,停在他面前,先是一倾身,姚见颀没动,随之他再回转,上半身挺直,小腿在林立的艺术品间踢起来,鞋跟交错着发出一个个急弦。
姚见颀始终秉持一个观众的素养,直到一曲《凯尔特传奇》舞毕,笪翎大汗淋漓:“就是这样,我们跳了踢踏,爱尔兰式的!”
“应该正合你意。”姚见颀如此说,是因为笪翎的祖母是都柏林人,这从他的瞳色和鼻高中依稀可辨。
“只是愉悦,没有乡愁。”看得出笪翎玩得很尽兴,他说话时还在律动,“有个不错的男人,用老一套的方法请我跳舞,嘴里衔着蓝色鸢尾花。”
“后来?”姚见颀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问的时候他顺便掏了出来。
“他太固执了,和我一致,听到我说不做下面那个,他就——”笪翎做了个表示阉割的动作,“之后的几个都没有胃口。”
姚见颀轻微点头代表听见,旋即点开一条语音消息,那嗓门不算小,可笪翎听不清楚,像是方言,带着一点儿口音。
“你真应该来。”笪翎不受影响地说。
“我不跳舞。”姚见颀回应了,但注意力已经放在屏幕上。
“不做舞伴,骑士怎么样?”笪翎一眨不眨地窥视他的神情。
姚见颀点开视频邀请,在水泥墙内漫长的铃声中,目光随每一个单调的重复而逐渐变得克制。
笪翎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谁?”
“奶奶。”姚见颀捏着屏幕。
笪翎几步绕到姚见颀跟前,用对付一杯甜点的表情问:“介意我旁观吗?”
没等到姚见颀的首肯,搁置了太久的话线先被接通,那瞬间他的表情被额发遮挡住了,笪翎感到很遗憾。